夏京特產的烈酒,指尖大小的酒盅就足以醉人,莫斯提馬這一杯烈酒在乾星系的文化里可謂誠意十足。
然而就在絕地大師準備喝下杯中酒的瞬間,異變發生了。
“嗬……嘔。”
南千禹忽然發出呼吸困難外加反胃的古怪聲響,他的臉色霎時間變得鐵青,眼球則充滿血絲,只一個瞬間,就宛如非人。
莫斯提馬的眼神霎時間凌厲起來,她放下酒杯,來到南千禹身前。
肖恩則適時接過酒杯,手腕上的機械環中伸展出一只細小的機械臂,一枚探針探入酒中,瞬間響起了警報聲。
南千禹的臉孔就如氣球一般迅速膨脹,古怪的腫瘤在他臉上不斷滋生蔓延,他掙扎著說道:“果然,你們想要,殺人滅口。”
莫斯提馬沒有理會他的誤會,而是認真地考慮要如何施救。
她擁有相當精深的醫學造詣,然而即便如此,這位絕地大師一時之間都無法判斷南千禹究竟中了什么樣的毒,該如何對癥治療。她嘗試借用原力,卻被一陣凄厲的警報聲打斷了注意力。
莫斯提馬頓時一怔,看向肖恩。
肖恩也立刻放下酒杯,不再嘗試解析酒中的毒素,而是摸出通訊環和在客船上購置的適配器,連接到了星系內網。
看到緊急插播的新聞,肖恩臉色一變:“師父,情況不對啊,南千禹中毒的事居然已經上新聞了,而且警察來得好快!”
莫斯提馬說道:“肖恩,準備執行預案。”
“是,師父。”
絕地師徒從來沒對這個任務掉以輕心過,早在抵達夏京之前,就推演了足夠多的預案。
而幾乎同一時間,一隊身著黑色警用盔甲的持槍警察就踩著細碎的步伐逼近過來。數把涂作漆黑色的爆能槍指向絕地師徒:“不許動!”
“舉起雙手放在腦后!”
“蹲在墻角!”
“我們是夏京警察!”
一路叫喊著,那一隊持槍警察一路洶涌而入。
肖恩看著這些警察,心中一片冰冷:這些警察無論是武裝還是動作,無不體現出精銳二字,然而他們卻都只是棋盤上的棄子。
布置陷阱的人應該很清楚對手是絕地,那就不可能不知道,區區一隊持槍警察,根本奈何不了對手。
哪怕是在這地勢狹小的酒吧包間,哪怕莫斯提馬本人不出手,單單肖恩一人也能以光劍撂倒在場所有警察。
不過那才是幕后之人想要的結果:堂堂絕地武士,卻在乾星系的首都夏京毒害南家的暫代家主南千禹,事發后更公然屠戮夏京警察……
屆時絕地師徒百口莫辯,遭千夫所指。共和國也再不用指望乾星系老老實實當自家人了。
可惜這些警察卻低估了絕地的能力。
莫斯提馬面對持槍的警察,柔聲開口道:“放下槍,把你們管事的人叫來。”
下一刻,這一隊七名警察臉上露出迷茫之色,同時放下了爆能槍,呢喃道:“是,的確應該把夏局長請來。”
聽到夏局長這個詞,莫斯提馬眉頭微微一簇,余光所及處,見到肖恩也開始皺眉頭。
夏局長,從夏京的公開資料上看,很可能是乾坤集團的安保局局長夏閻,此人常駐于坤,時常往來于夏京與蒼穹頂。
作為集團高層,他距離董事會也只有一步之遙,手下的安保局掌管著乾星系上千億人的安全,地位之尊貴顯赫無需贅述。
這種大人物,直接指揮到前線警察?
肖恩心中一動,有了些想法,于是上前半步,準備誘導那警察再多說一些。
他雖然對原力的應用不及師父,無法彈指間讓多人迷失心智,但是單控一人還是游刃有余的。
可惜就在肖恩來得及行動前,走廊處又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較之闖門的警察,那人腳步聲更沉重穩健,單憑聲音,肖恩腦海中就浮現出一個堅毅剛直的身影。
正主來了。
于是肖恩也沒再嘗試為難一個基層警員,等夏閻來了,直接從他嘴里問話就是了。
這又不是莊園潛伏,非要在法理上落個確鑿和清白,所以他們也不需要那么束手縛腳,能直接從對方嘴里問到真相最好。
然而下一刻,卻見夏閻穿著輕甲,帶著冷笑大步走了進來,而他走進的瞬間,莫斯提馬就伸手攔住了肖恩。
當然,肖恩自己也知道原計劃要作廢了。
夏閻,這個掌管千億人安全的集團安保局局長走進門時,后腦上點亮著三只紅色的光點。而他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如果我有任何被催眠的跡象,狙擊手都會立刻打爆我的腦袋,然后你們則是殺人兇手。”
肖恩聞言一怔:這個架勢擺得還真是別開生面,先聲奪人。這是擺明了早就把絕地當作假想敵,師徒二人的預案恐怕要作廢了。
余光瞥過,只見師父也自沉吟不語,正思考變通之策,肖恩便順口為她爭取時間。
“真想搞威懾,應該在身上裝微型炸彈,然后找人遠程控制開關,比狙擊槍穩妥。”
卻見夏閻不發一語,赫然無視肖恩提出的技術問題,目光在屋中掃了一下,冷聲說道:“早知道共和國和絕地對乾坤集團不安好心,想不到居然囂張到了敢在首都殺人的地步,不愧是共和國的劊子手啊。”
肖恩聞言,又問師父道:“這是在背稿子吧?”
莫斯提馬冷眼觀察著這位夏局長,口中順勢應道:“顯而易見。但是能把這些話寫成稿子,說明對方蓄謀已久,說不定是從我們登船那一刻,也說不定是在南鶴禮死的那一刻,甚至可能南鶴禮死前的那番異象,正是在防備他和他身后的人……”
絕地大師話沒說完,夏閻臉色終于微微一變,他擺了擺手,四周的警察有些驚訝,卻還是紛紛退了下去。
這酒吧的狹小包間里,就只剩下3個活人和一個死人。
絕地師徒沒有急于出手,因為夏閻腦后的光點還在,只是四下無人,有些話可以敞開說了。
夏閻說道:“莫斯提馬大師,既然共和國知道南鶴禮之死關乎重大,又何必這么著急涉足其中呢?乾坤集團多年來與共和國和平相處,難道要為了一個區區一人而平生波折?”
莫斯提馬說道:“區區一人的死可談不上關乎重大,你的話自相矛盾了。何況現在死者已經不止一人。”
肖恩說道:“我建議你還是照稿子念。”
夏閻臉上頓時浮現起一陣氣惱的紅暈,但他強壓下怒火,說道:“現在離開,我們可以當什么都沒發生過。”
“如若不然,你們就要向絕地武士團身上潑臟水?”莫斯提馬問道。
夏閻生硬地說道:“如若不然,共和國在乾坤集團犯下的所有罪行都將公之于眾,乾星系的千億黎民都會看得一清二楚。”
莫斯提馬說道:“怕是我們真就這么走了,陰謀殺人的證據也就落實了。”
夏閻板著臉說道:“證據早就確鑿無疑,只是公布與否的區別。”
一邊說著,他一邊走到酒桌前,拾起了桌上那具有記錄功能的紋飾,說道:“這枚胸飾記錄著你們進入金鱗間以后,和南千禹的對話。錄音中,南千禹會懷疑南鶴禮的死和絕地有關,并陳述大量相關證據,然后他毒發身亡,死前會一口咬定絕地師徒就是兇手。”
肖恩回憶了一下先前的對話,恍然道:“斷章取義的對話記錄?”
“然而讓任何第三方聽了,你們兩人都百口莫辯。尤其此物是死者南千禹本人所有,沒有人會相信堂堂南家人,會拿自己的性命來栽贓陷害你們。所以你們的罪證,已經確鑿無疑了。”
夏閻手握胸飾,神情宛如勝券在握,然而肖恩卻不由笑出了聲:“哈,那就請局長大人把確鑿無疑的罪證播來看看吧。”
夏閻聞言一愣,只感到有些難以置信,他捏碎紋飾,從中取出一枚芯片,放入臂甲的一個凹槽中。
下一刻,一陣悠揚的樂曲聲從臂甲中響起。至于理應出現的對話,卻是一句也不存在。
肖恩不由摸了摸手腕。先前,莫斯提馬表演彈指花散的神通時,他其實也表演了一手絕活——乘著南千禹的注意力被吸引開,他借助微型機械破壞掉了芯片中的語音記錄。
這純粹是有備無患的行為習慣使然。
對此,夏閻沉默良久,咬牙道:“不知不覺間就銷毀了罪證,絕地的手段的確高明,但如此囂張枉法,你們是真以為乾坤集團怕了絕地武士團嗎?!”
肖恩誠摯反問:“你真的連絕地都不怕?”
夏閻面色陰冷,一言不發。
莫斯提馬在旁邊聽得不由心中好笑。
肖恩還真是提了一個好問題:乾坤集團怕不怕絕地武士團?當然是怕的!若是不怕,堂堂集團安保局長,何必頂著3桿狙擊槍跑來和他們師徒談判?何必將南千禹這南明資本的董事當作棄子來給絕地栽贓污名?
正因為內心深處還是畏懼絕地的威名,才會用這些陰謀詭計,才會頭頂狙擊,故作強硬。
但絕地大師很快就收斂了笑容,因為現狀仍不樂觀。
雖然胸飾這一環被巧妙破解,但于大局并無實質影響。以眼下形勢來看,絕地師徒的對手很可能是乾坤集團這個龐然大物,而集團的布局規模遠超預期,栽贓陷害的手段必然不止一枚胸飾。
他們可以用斷章取義的對話記錄當作罪證,那么憑空偽造一份錄音也不足為奇。乾坤集團并不需要說服每一個人相信,只需要說服乾星系本地人。
這個星系和貝加摩爾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乾坤集團確實掌控了千億人心,數千年的統治下來,集團在這片星系內的根基牢不可破。
至于共和國方面的形勢就更是微妙,這么多年的若即若離,并不意味著議會對乾坤集團真的疏離不親,恰恰相反,越是表現得若即若離,議會反而越是容易對其寬容。這一路所見,無論是客船上那超凡的設計結構,還是海關口處技術遠超本地水平的機器人,無不印證著乾坤集團得到了特殊的待遇——反觀貝加摩爾那位獨裁者想要吃點科洛桑美食都要依靠歌劇貿易。
唯一能夠平衡局面的,就在于乾坤集團終歸還是忌憚絕地的威名。
于是莫斯提馬開口問道:“栽贓陷害一位絕地大師,你們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面對一名絕地大師的淡然提問,夏閻一時間竟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沉重壓力涌上心頭,他沉默良久,用和緩的語氣說道:“據我所知,絕地從來不是耿直的執法者,你們時常扮演外交官的角色出使各地,最擅長權衡利弊,做通盤考慮……”
話沒說完,就被莫斯提馬打斷:“不要歪解絕地的意義。權衡利弊也好,通盤考慮也罷,都不會成為扭曲真相,助長邪惡的理由。”
夏閻說道:“乾坤集團在乾星系的統治成果,兩位應該有了初步的見識,或許存在這樣那樣的瑕疵,但這份繁榮富強卻是實實在在的,外環星域的星系不計其數,比乾星系更強大的并不多見,沒有乾坤集團,就不會有這千億人的和平生活。”
“乾坤集團出現動搖,這千億人的和平立刻就要被打破,如果二位要為了區區兩個人的死,動搖乾坤集團的統治,那就是將個人的道德感凌駕于千億人的福祉之上。”
莫斯提馬說道:“如果乾坤集團真的有意和我們認真談判,那么在我們踏上夏京的土地上時,看到的就不該是一場卑鄙的毒殺與栽贓。這種統治者沒有資格綁架星系千億人的福祉,換掉你們,這千億人或許能生活地更好些。”
話說到這個地步,夏閻也不再嘗試說服:“也好,那就按程序來吧,二位涉嫌謀殺南千禹,夏京警方將依法予以逮捕。當然,你們是絕地武士,大可憑武力拒捕,在人群中殺個七進七出。”
夏閻又說道:“這里只有幾十名全副武裝的警員和十幾架戰斗無人機,如果關于絕地的傳聞不虛,那么一場血戰之后,這些英勇的警員多半會全軍覆沒。而激戰之下,酒吧里的上百名無辜群眾也會死傷慘重。屆時這些血債自然還是要落到你們頭上!”
肖恩聞言不由驚怒。
上百名無辜群眾?此人居然兇殘到這個地步,拿上百條人命當作籌碼,就為了栽贓陷害他們這對絕地師徒!?
莫斯提馬說道:“我相信你們做得出這種事。但我有個疑問,既然你們如此視人命如兒戲,為何不趁著我們搭乘出租飛行艇的時候,甚至更早以前,直接炸死我們,再對共和國宣布這是一場意外,那豈不是更方便?”
夏閻冷笑不語。
如果那么簡單就能解決問題,他早就安排人去埋炸彈了!然而對方畢竟是絕地武士,而且其中一人還是絕地大師!
讓赫赫有名的絕地大師不明不白地死在乾星系的首都,然后等共和國司法部的維和艦隊大軍壓境嗎?等著絕地武士團派出更為精銳的力量來徹查真相嗎?
事實上對于夏閻來說,這整場陰謀反而有一個非常荒謬的地方:乾坤集團千方百計去陷害,去針對這對絕地師徒,但乾坤集團比任何人都不希望這對絕地師徒死。
與此同時,莫斯提馬也笑了:“是啊,你們并不希望我們死。”
夏閻聞言不由皺起眉頭,心中生出一絲莫名的焦慮。
一切都按照計劃順利推進著,這對絕地師徒已經被逼入絕境,根本無路可走,唯一的選擇就是在此屈服妥協,帶著乾坤集團梳理好的“南鶴禮死亡真相”,從乾星系灰溜溜離開。而真相則會永遠地掩蓋在偽造的歷史之下。
當然,如果他們真的蠢到武力反抗……不,應該說,如果他們真的是傳聞中那些善良而正直的絕地武士,就會蠢到無論如何也不會武力反抗。
這也是夏閻敢于頭頂著狙擊槍前來出言脅迫的根本理由。
欺壓良善的把戲,他已經玩過太多次了,還從來沒有失手過!
然而絕地大師臉上的笑容,口中的話語,卻讓夏閻始終無法心安。
他嘗試平心靜氣,用飽含壓迫性的語調說道:“你們的死活取決于你們自己,如果你肯乖乖……”
話沒說完,就見女子忽然掀開棕色的斗篷,將手掌按在胸前。
“是的,我的死活只取決于我自己,而我想,現在已經是時候回歸原力的懷抱了。”
肖恩見狀大驚失色:“師父?!”
女子的手掌纖塵不染,纖長的手指仿佛蘊含不起任何力量。然而強大的原力已經在她的指引下如怒濤一般涌動著。
只要一次爆發,這位絕地大師的心臟就會當場化為齏粉。
絕地學徒腦海中一片迷茫,下意識想要去拉扯師父的手臂,阻止她的行為。
然而在絕地大師那浩瀚似海洋一般的原力面前,肖恩竟完全無法動作。而看著師父越發深邃的雙眼,他也終于領悟了師父的用意。
師父想要犧牲自己來破掉這個死局,以此來保護那些不知不覺間被挾持為人質的無辜百姓,保護仍然稚嫩的絕地學徒。
剎那間,肖恩的身軀不由微微顫抖,視野也變得模糊起來。
盡管絕地的修行拒絕著凡世間的一切享樂,但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什么人會比絕地武士更為熱愛生命。
所以肖恩簡直無法理解,師父究竟是以怎樣的胸懷和覺悟,將她自己的生命就這么置之度外!
莫斯提馬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弟,說道:“肖恩,死亡并不是終點,不要為此而難過。”
肖恩無言垂首。
而聽到師徒間的對話,夏閻卻逐漸瞪大眼睛,只感到內心逐漸冰結。
哪怕對原力一竅不通,他也明白了莫斯提馬想要做什么。
一陣匪夷所思的涼意涌上心頭,讓這位安保局長倒退數步,而原本鎖定在他腦后的三道光點也隨之一陣凌亂。
夏閻完全理解不了對方的選擇。
不可能,怎么會……為什么?!有這個必要嗎?
對于絕地大師這樣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來說,乾星系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邊緣地區的一場無足輕重的政治陰謀而已!你的性命比這些要珍貴百倍啊!你剛剛的表現不是很精明敏銳嗎?結果連這么簡單的權衡利弊都不會嗎?
夏閻有千言萬語想要怒吼出來,但是面對絕地大師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這位安保局長一時間竟說不出半個字來。
片刻后,卻聽肖恩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如果師父真的死在這里,無論你們編織多么精巧地理由,也絕站不住腳。共和國和絕地武士團更不會袖手旁觀。武士團中比我們師徒更加優秀的人才數不勝數,但愿你們能用陰謀詭計把他們全都糊弄過去!”
少年學徒的憤怒如同實質一般籠罩了夏閻,徹底擊潰了這位安保局長的心理防線。
夏閻垂下頭,身體因極度的憤怒和屈辱而顫抖不已,在牙關緊咬的格格牙齒碰撞聲中,他用力擠出冷笑。
“早就聽說絕地武士是一群蠢貨,想不到你們居然比傳聞中還要蠢!”
而后,他用力收緊自己的聲音,問道:“說吧,你們想要什么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