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氏帶著小女兒陸琬箐跪在床邊。
母女兩人都是眼眶紅紅,神色悲戚。
譽王強撐著最后一口氣,艱難地抬起右手,指了指床頭的矮柜。
守在床邊的忠心老仆立刻上前,用鑰匙打開矮柜,從中取出個木匣。
譽王張開沒有血色的唇,發出嘶啞虛弱的聲音。
“本王死后,你們帶著匣子離開隴東郡。”
在他病重之后,府中大權就全部落到了陸愷的手中。
陸愷知道譽王活不長久,也知道只等譽王一死,朝廷就會收回他們的王位和封地。
到時候他們將一無所有。
陸愷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準備放手一搏,帶兵造反。
隴東郡內土地肥沃,物產豐富,譽王麾下的兵馬都被養得膘肥體壯。
再加上他們對于地形的熟悉,他們未必沒有勝算。
譽王無法阻止二兒子,也不想阻止。
畢竟除了造反這條路外,他們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了。
譽王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將謝氏和陸琬箐送出去。
大房和二房之間的關系一直不睦。
陸愷此人心胸狹小,倘若真的讓他成了事,他肯定不會讓謝氏和陸琬箐有好日子過。
但要是他起兵失敗,謝氏和陸琬箐作為親屬肯定也得遭殃。
所以不管結果如何,謝氏和陸琬箐都不合適繼續留在王府。
讓她們遠遠地離開這里,尋個僻靜地方好好生活。
即便將來陸愷功敗垂成,整個譽王府都隨之覆滅,至少也還能給陸家留一點兒香火,不至于真的讓他們家斷子絕孫。
老仆將木匣遞到謝氏的面前。
謝氏忍不住再度落下淚來,哽咽著道。
“您別這么說,我們不會拋下您走的。
您再撐一撐,我已經讓人送信給阿漫了,相信阿漫很快就會趕回來的。”
譽王卻道:“她不會回來了。”
他早就看出那丫頭不是個安分的。
他原本是打算慢慢將她的棱角給磨掉,亦或是利用她的世子身份再給譽王府生個小繼承人。
但現在這些計劃都不行了。
因為他的時間不夠了。
謝氏卻不明白其中的緣由。
她還以為自己的大女兒仍舊活著,忙道。
“不會的,阿漫雖然總愛跟您鬧脾氣,但她對您一直都很孝順,她要是知道您病重,肯定會不顧一切地趕回來。”
聽她這么說,譽王心里越發不是滋味。
他的大孫女已經沒了啊。
譽王啞聲說道:“你們快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永遠都不要再回來了。”
不由謝氏分說,老仆就強行將匣子塞進她手里,并對門外守著的親衛們喊了聲,
“來人。”
親衛們推門走進來。
他們遵照譽王的命令,護送謝氏和陸琬箐離開王府。
陸愷在得知謝氏和陸琬箐逃走了后,生怕自己起兵造反的消息會走漏,當即派人前去追捕。
母女兩人在親衛們的護送下一路奔逃。
路上不斷遭遇追殺,親衛們一個接一個地死去。
最后他們只能躲進深山老林之中,靠著地形的遮掩,勉強跟敵人周旋。
夜深人靜時分。
謝氏和陸琬箐躲在山洞里面。
為免被人發現,他們不敢生火,吃的是親衛們摘來的野果,吃的是山間的冰冷泉水。
野果又酸又澀,很不好吃。
謝氏只吃了一個就吃不下去了。
她看著洞外的漆黑夜色,仿佛看到了自己和女兒的未來,不由得心生悲愴,眼淚再度掉了下來。
陸琬箐默默地啃著野果,既不哭泣,也不害怕。
為了方便逃亡,她如今穿的是粗布衣裳,頭發全部被綁起來,衣袖和褲腿都被牢牢綁緊,再加上她曬得黑黑的皮膚,以及瘦瘦小小的身形,乍一看去就像個小少年。
她吃完最后一個野果,忽然開口。
“我們不能再逃了。”
謝氏一驚。
她扭頭看向身邊坐著的小女兒,聲音猶自帶著哭腔。
“你說什么?”
陸琬箐站起身,一雙眼睛無比黑亮:“我們越是逃,他們就追得越緊,我們得反擊!”
謝氏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瘋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陸琬箐:“他們都以為我們沒有還手之力,肯定不會太把我們放在眼里,這對我們來說是機會,我們可以提前設下陷阱,引誘他們入坑,再反殺他們。”
謝氏是真的被嚇到了,顫聲說道。
“你別異想天開了,你只是個小姑娘,哪懂什么行軍打仗?那都是男人的事……”
陸琬箐憤怒地打斷了她的話。
“我不想再聽這些話了!”
謝氏愣住。
陸琬箐雙手緊握成拳,咬牙道。
“不管是您還是祖父,你們眼里都只能看得到兄長。
就因為兄長是男子,而我是女孩,你們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兄長身上。
你們指望著他繼承家業,卻從未考慮過我。
憑什么呢?
我自認不比兄長差什么,憑什么他就可以要風得風。
而我卻只能當一朵依附別人而活的菟絲花?
我不服!”
這些話已經在她心里積壓了很多年。
如今一股腦全被她說了出來。
從小到大,陸琬箐一直都很嫉妒兄長。
她嫉妒兄長是個男兒身,嫉妒兄長可以輕而易舉地就能得到一切。
尤其是在得知兄長竟然為了逃避責任離家出走還摔下山坡受傷時,陸琬箐心里的嫉恨幾乎都快沖破天靈蓋了。
她真恨不得沖到祖父的面前,大聲地告訴祖父。
兄長不愿繼承的家業,她愿意繼承!
兄長不愿承擔的責任,她也愿意承擔!
她可以為譽王府付出一切,只要祖父能給她這個機會!
然而理智讓她忍住了。
她知道祖父是不可能答應自己的。
她要是真敢把那些話說出口,只會換來祖父的斥責,以及旁人的奚落。
倘若譽王府不出事,倘若一切都按步照班地發展下去。
那么陸琬箐到死都不會把這些心里那些話說出口。
但如今不一樣了。
譽王府亂了,很快整個隴東郡都會亂起來。
亂世之中,所有人都自顧不暇,不會再有人去管她是男是女。
她可以盡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