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拉上來的太監一個個手腳直哆嗦,在奉天殿里,當著陛下和那么多的大人面前做飯,換作誰,誰心里不發毛啊。
朱厚照實在是看不慣他們畏畏縮縮的樣子,干脆,自己親自上手。
正所謂君子遠包廚,更何況是太子。
只不過現在大家無心去管,好了,就當是太子給陛下盡孝心,對,就是這個,這能有什么好說頭。
朱厚照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老子,大明的皇帝,骨子里還有著小農意識。
朱厚照剛剛挑了幾個土豆,聽聽見弘治皇帝急不可耐的喝止:“太子,你要做甚?”
做甚?
做飯啊。
朱厚照有些摸不著頭腦。
弘治皇帝恨鐵不成鋼:“好了,只是嘗嘗,有個三五個就行了,這些都是良種,每一個都是珍寶,曾可全來滿足口腹之欲?”
朱厚照傻眼了。
不是,這奉天殿里,好歹也有百十號人啊,三五個的話,那夠分個屁啊,每人連個土豆皮都分不到。
朱厚照沒辦法,挑了十幾個,噸噸噸的弄了一大鍋水,加了鹽和油,一鍋最為簡樸的土豆湯這就算是成了。
不多時,已是香味傳出。
一鍋承載著大明希望的土豆湯算是成了。
朱厚照無師自通大聲吆喝:“來,諸位大人,誰來試一試第一碗。”
一片寂靜,眾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愿意做出頭鳥。
這,翹首以待不假,可真的要做第一人試一試時,這就完全不一樣了。
還是等一等,等一等,不急,不急。
就在朱厚照以為冷場的時候,都準備著自己來當第一人的時候。
終于,出現了真正的勇士。
一只手出現在后面,頓時,所有人都懷著極高的崇敬之意行注目禮。
這樣的敢為人先的勇士,不只是哪一位大人啊。
結果,是………
壽寧侯。
噢,不,該是說,國舅爺,畢竟,這爵位,早就被朱厚照給禿嚕掉了。
所以啊,再怎么說也是外戚,朝堂上也有一席之地。
相比之前,被朱厚照整治一番以后,朝堂上也收斂了不少。
一早上水米未進的張鶴齡,聞到鍋里香味,早就忍不住了。
朱厚照也是大為吃驚,莫非,自己這個廢物舅舅,還有這等開拓進取,為科學真理獻身的精神。
朱厚照哪里知道,這廝,純屬就是餓了。
古代京官可比現在早起上班的社畜們要遠遠辛苦多了,他們常常要早起上朝打卡,一般皇帝在現在早上時間的五到七點就開始上朝理政,但是也不乏有些皇帝特別愛早起或是住在離大臣們住所很遠的地方,大臣們為了趕上上朝一兩點起床都不是怪事。
一般來說,早朝的時候,沒有哪個官員在家吃飯,不過人家也不傻,上好的山參含在嘴里,或是走前一小碗參湯吊著。
可這些金貴的東西,要花錢啊。
花錢,這恰恰是張家最不能接受的惡習。
所以啊,沒辦法,那就只能是餓著了。
餓著的人,最怕的,就是有人在面前弄吃的。
所以,這張鶴齡是真的想吃。
張鶴齡剛一舉手,張延齡也就迫不及待的跟著他哥的步伐了。
百官們心里一聲贊嘆:有種。
這下子,就是弘治皇帝對自己這兩個小舅子也是刮目相看。
來人打了滿滿兩碗的土豆湯,兄弟兩人聞著香味,就忍不住了。
連湯帶水,一大碗的土豆湯,兄弟兩人就跟比賽一下,風卷殘云般吃的一干二凈,肚腩也圓滾滾起來了。
看著這兩個國舅的樣子,有些意志不堅定的也覺得要流口水。
看起來,很香啊。
要不是礙于禮法,恐怕這一鍋的湯湯水水,早就哄搶起來了。
謝遷性子最急,已是有些跺腳了。
弘治皇帝起身離開龍椅,來到朱厚照面前,取過勺子,看著這一鍋湯水。
這,說實話,賣相不好。
看來,那就得試一試了。
弘治皇帝看了朱厚照一眼,朱厚照會意,立馬給弘治皇帝打了一碗。
“陛下”,蕭敬上前,有些不知道該不該開口,按理說,陛下的御膳,都得是先驗過毒的。
可問題是,這是太子做的,打的,蕭敬自然是不敢直說,怎么滴,你懷疑太子要毒害皇帝?弘治皇帝自是知道蕭敬擔心些什么,不過看了眼似是正在回味無窮的張家兄弟時,瞬間打消了所有的疑慮。
從朱厚照手里取過碗,弘治皇帝沒有遲疑,夾了塊土豆,送進了嘴里。
百官們都伸著老長的脖子看著陛下的反應,畢竟,大伙這才反應過來,這張家兄弟吃的這么香,可能不是這土豆些原因。
很有可能,就是這兄弟兩就是單純的喜歡,吃。
看來還是陛下的判斷,最具有價值。
對于這土豆的味道,弘治皇帝一時間,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除了有些面的口感,其余的,還真的不好說出些什么。
但有一點,肯定不如大米面條好吃。
完全就不能用好不好吃來判斷。
看著弘治皇帝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所有人就更覺得不好說了。
或許也是一早都沒有吃東西,還是出于想看看這土豆能不能頂餓。
一碗的土豆湯,弘治皇帝竟是很快就吃光了。
“嗝”,弘治皇帝輕微的打了個嗝,隱隱約約覺得飽了。
等回過神來,發現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盯著自己,面色有些微紅,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來人,給諸位卿家也都賜一碗。”
朱厚照首當其中,當仁不讓的給自己來了一碗。
接下來這湯怎么打,就很有將就了。
這里,就見證這每個人在朝中的地位和權力了。
內閣的三位閣老,當仁不讓的就是半碗湯,辦碗的土豆塊。
然后,像是戶部,兵部這樣的,肯定會比工部的要好,工部的,一定要比鴻臚寺的要多。
分到后面的,那些個四品以下的,得了,皮都看不到了,就咂摸咂摸味吧。
弘治皇帝突然大笑起來,龍顏大悅,然后指著這碗說到:“此良種,實在是我大明之福啊。
諸位卿家,這土豆,乃是太子所獻啊。”
奧,明白了,明白了,接下來大家都懂了,彩虹屁嘛,又不要錢。
面對潮水而來的夸贊,朱厚照倒顯得很謙遜:“不,不,不,若是只有本宮一人,那也是萬萬不可的,沒有個七八年的功夫,想來也做不出什么來。
何鼎種出土豆,這才是大功,大功啊。
若是想要推廣開來,還得諸位大人齊心協力,任重道遠啊。”
何鼎本就名聲不錯,如今在百官眼里,更是個賢宦的代表了。
大伙都是人精,誰又不知道,太子這是在給何鼎請功呢。
尤其是蕭敬,心里吃味不已,這何鼎這么就這么好的命呢。
要知道,官場上的常態就是:你干活,上官領功,肉是人家的,能給你剩下來一口湯就不錯了。
哪有太子這樣的人啊,大好人啊。
“朕知道,朕知道,你這是在給何鼎請功,好啊,何鼎本就有大功,不過朕之前說了,遼東文風興起才可回京,朕口含天憲,不可朝令夕改,以免失信于天下。
朕看,就賜何鼎斗牛服一件,金一千斤。”
這金,自然不是金子,而是黃銅,況且一千斤,在內帑的賞賜中,算是規格非常高了。
弘治皇帝突然想起來些什么,“對了,此等好事,曾可不告訴列祖列宗。
太子,待會兒和朕一起去太廟告祭祖宗,孝陵那,就讓魏國公祭拜,告知先祖。
好了,太子,你是首功,說吧,朕該如何賞你?”
弘治皇帝萬萬沒有想到,朱厚照是當了真。
朱厚照想了想,“父皇,兒臣的鎮國府還缺一個管事太監,兒臣想著是不是可以選任一位。”
“這,鎮國府的管事太監?東宮不是有了管事太監,怎么鎮國府還………
好吧,朕知道了,朕記得劉瑾一直都未賞賜,朕看他啊,既有能力,辦事也還穩妥,朕看,他兼著就可,在賞賜件麒麟服。”
豈料,朱厚照搖搖頭,“父皇,劉瑾在東宮已是兼任多職,平日又跟著兒臣,實在是分身乏術,兒臣想換個人選?”
身兼數職,換一個說法,就是劉瑾在東宮的權勢也越來越大了。
百官心里一驚,太子,就連自己的伴伴都是要防著嗎?
弘治皇帝眉頭一皺,他很清楚朱厚照的意思,就比如,蕭敬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可即便如此,蕭敬管了廠衛,司禮監,就絕不可能讓他再掌御馬監。
等到了朱厚照以后,對權力分散就更為看重,八虎,哪怕劉瑾是首,也只不過和蕭敬如今的地位權勢一般一樣。
跟別說,還有個西廠在。
“好了,朕清楚了,那你可是有了人選?”
朱厚照故意搖搖頭,“兒臣一時半會之間,還沒有個合適人選。”
“那好,等你有了人選在告訴朕。”
“是”。
退朝以后,朱厚照屁顛屁顛跟著弘治皇帝去了太廟。
偌大的太廟,只有父子兩人,朱厚照跪在后面,聽著弘治皇帝神神叨叨半天,好像他說的,天上的祖宗真的能聽見一樣。
“你就沒有什么想問朕的?”
弘治皇帝冷不丁的一問,本來打著瞌睡的朱厚照嚇了一跳。
“兒臣,要問啥……”
朱厚照小心翼翼問道。
弘治皇帝看著朱厚照這般樣子,也不知道真傻還是假傻,似笑非笑的看著朱厚照:“你昨日說,這土豆是你從番商手里買來的,還有之前秀榮的藥,也是從番商手里弄來的。
你自己問問自己,難道你就沒有,想開海禁的想法?”
“有”,朱厚照回答的干脆利落。
“你不知道這是違背祖訓的?”
弘治皇帝步步緊逼。
“知道。
可是父皇,如今與洪武年間不同了,當初海禁是有當初的道理,可現在,難道海禁真的適合嗎?
至于祖訓,父皇現在說的,將來過個百年,那也是祖訓。
有朝一日,兒臣也要做祖宗的,那兒臣現在說什么也會變成祖訓的。
難道兒臣現在說的,百年以后,也能為后世的皇帝解決?
父皇,兒臣覺得,祖訓這東西,是老祖宗為了幫著咱們這些子孫的,不是來難為咱們的啊。”
太廟里只有父子兩人,朱厚照倒也是說了不少心底里的話。
不知過了多久,背對著朱厚照的弘治皇帝看著牌位,一直都沒有做聲。
“海外,真的有你說的那么好?你要知道,一旦開始了,不是隨隨便便能停下來的。”
朱厚照心里一咯噔,不可思議的抬起頭。
弘治皇帝這話說的沒錯,一旦要重新下西洋,這個工程,花費之大,耗費人力至多,絕不會比永樂年間要少啊。
朱厚照咬咬牙,“兒臣保證,對我大明利大于弊。
父皇就是現在不開,等日后兒臣登基,開海必定要提上日程。”
“你知道朕今日為何不說這件事嗎?”
這也是朱厚照一直嘀咕的地方,按理說有了土豆,大可以順勢把開海的政策給拿出來。
他就不信,這都是上升到了盛世的太態度了,難道還有人敢反對?
要知道,這可和當初永樂時期宣揚大明國威不一樣,這是造福蒼生的好事啊。
“你要知道,咱們大明是海禁,可這不代表,和海外那些商人沒什么交道。
朕還聽說,海商在江南,家大業大,根基深厚,他們的家業怎么來的,朕心里和個明鏡一樣。
還有,這江南倭患一日比一日嚴重了,難道我大明在江南數百個衛所,幾十萬的人馬,還剿滅不了區區千人倭寇?
沒有人帶著,難道他們就真的敢深入數十里,殺我大明百姓?
你想想看,這滿朝文武有多少都是江南人士,開海,就是要從他們嘴里撕下肉來,談何容易。
這件事,急不得啊,厚照,日后,你做了皇帝也要記得,有的時候,一件事,不是皇帝想要做,就做的成的。”
朱厚照被震撼了,原來,自己老子,什么都知道啊。
就是太明白,才不敢頭腦一熱就干起來了。
改革,是要動既得利益者的蛋糕的。
百官,恐怕有不少都知道海外的好處。
那些真正激烈反對的人,恰恰就是知道海貿的好處油水。
然而這些人,恰恰是在大明最不敢亂起來的地方,江南。
怪不得弘治皇帝會舉步維艱,不敢輕言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