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最后再問你一句,這西洋,真的如此重要嗎?”
朱厚照沒有做聲,可弘治皇帝已經明白了態度。
“朕想先把這件事,暗地里交給你來做,你要多長時間,又有幾分把握?”
弘治皇帝接下來的話,一句比一句匪夷所思。
朱厚照不可置信的看著背影,這種事,讓自己來………
哪怕是沒有轉過背來,弘治皇帝也能猜的出朱厚照現在的表情。
不由自主的輕聲嘆了口氣,這也是沒有法子的法子啊。
自己是真的動心了,海外,萬一真的此等良種神藥?
他是皇帝,他知道這些對江山的作用,那是能解決大問題的啊。
可弘治皇帝心里更明白,這口,難開啊。
自己一旦開口重下西洋,就算是有了這土豆,想來反對的聲音也會鋪天蓋地。
總不可能,這么大的事,沒有個真憑實據,只憑太子的幾句話就定下來吧,哪怕這土豆,是太子發現的。
索性這般,到還不如讓朱厚照先去探探路。
這一來,弘治皇帝真的對太子寄寓了希望,他總覺得,自己的兒子,萬一能把這件事做成呢。
再說了,就是不成,太子還是個孩子,頑皮了些,觸犯了祖宗之法。
可說到最后,自己就這么一個兒子,能怎么樣?還能說些什么?天大的事,那也得不了了之,還能看看百官的態度到底如何。
若是自己這一朝真的沒有辦法,那就只能等太子登位來做了了。
真好,若是有了這由頭,日后太子再撿起來,也就容易的多了。
“你可敢接下來?”
弘治皇帝并沒有催促,而是耐心的等著。
“回父皇,兒臣敢。只是,具體該怎么做,兒臣一時半會之間也沒有………”
哪里料到弘治皇帝搖搖頭,“朕什么也不知道,朕也不想知道。
朕會交代蕭敬,東宮可以調撥三十萬兩銀子,接下來的,這筆錢怎么用,朕不管,朕只問你,不管好壞,多長時間可見成效?”
朱厚照想了想,“至少一年。”
“好,那朕就一年以后在問你。”
說完了這些,弘治皇帝想了想,“對了,你今日要保舉的鎮國府管事太監,究竟是何人?”
至于朱厚照說的沒有考慮好,弘治皇帝太了解這廝了,一點都不信。
“兒臣,兒臣………”
“是你東宮的伴伴?”
“不是,父皇?”
“那是宮里的?”
朱厚照搖搖頭。
“那是何人?”
弘治皇帝一時間也來了興趣。
“回父皇,是,是前朝的老人。”
“前朝?”
弘治皇帝古怪的看了眼朱厚照,前朝,你還認識前朝的人?
“你認識?”
“兒臣不認識,還未曾見過。”
“好了,別賣關子了,究竟是何人?”
“回父皇,是,是前朝太監,汪直。”
兩個字剛剛蹦出,朱厚照立馬覺得,自己老子的顏色大變。
汪直,西廠的廠督。
恐怕就是蕭敬,也都得叫一聲前輩了。
弘治皇帝突然大怒,狠狠訓斥到:“你知不知道汪直是何人,你還要用他,他若入了東宮,你這太子還要不要名聲,啊。”
弘治皇帝幾乎可以想象,一旦汪直回京,定是一場軒然大波。
這場風波的中心,自然而然就是朱厚。
偏偏把他弄回來的,是太子。
到那個時候,恐怕太子在百官心里………
朱厚照倒是不慌不忙:“父皇,兒臣立下大功,百官都說兒臣是大明之福,想來也不會……”
”糊涂”,好脾氣的弘治皇帝破口罵道,“怎么,你以為今日朝廷上上下下都叫你賢太子,這又如何?
若是汪直真的因為你入京,你以為就這些名聲,能按的住這等事情。
功過不能相抵,有的時候,哪怕你有天大的功勞那也沒用。”
弘治皇帝搖搖頭,自己這個兒子,還是太稚嫩了。
想當初,百官齊心協力不知道花費了多大的功夫才倒了這汪直的臺,就是太子,百官又怎么可能會讓他再次入京。
朱厚照看著弘治皇帝這般樣子,也覺得,自己是不是想的有些太過簡單了。
“換一個人,汪直,能活著就算他福大命大了,回京一事,不要有這念頭”,弘治皇帝當即否決了朱厚照這個想法。
朱厚照不做聲。
“朕就不明白了,你要汪直回京做甚?怎么滴,你還想重開西廠不成。”
“不,不,不,兒臣沒有那個膽子”,朱厚照連忙搖頭,“兒臣只是覺得汪直算個人才,所以才想讓他給兒臣辦差………”
“人才?那蕭敬是東廠的廠督,你要是有事,尋他給你做不成?”
弘治皇帝搞不懂,你說說,你又不認識汪直,怎么想著要把他給弄回京來。
怎么滴,總不能你朱厚照想要造反不成?
汪直的身份太過于敏感了,西廠帶來的陰影,在弘治朝還沒有完全散去。
另弘治皇帝萬萬沒有想到,朱厚照語出驚人:“兒臣,兒臣不信蕭敬。”
不信蕭敬?
弘治皇帝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蕭敬是陪他一起長大的伴伴,在弘治皇帝眼里,有些事甚至給太子說不著,能說的,倒是只有蕭敬了。
蕭敬在宮里之所以是老祖宗,就是因為他得了弘治皇帝的信任。
可如今,太子說,他不信蕭敬?
“厚照,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朕?你要汪直回來,究竟是為了什么?”
終究是知子莫過于父,弘治皇帝第一反應就是,這小子怕是有事。
到底什么事,看起來,不會是小事,要不然他不會連蕭敬都防著。
天地良心啊,朱厚照不是信不過蕭敬,他是害怕,廠衛里要是有………
朱厚照覺得,自己要是說出來,自己老子肯定就不淡定了。
越是老實人,碰到了底線,最容易做出什么不計后果的事。
說實話,他很害怕弘治皇帝要操刀砍人的。
朱厚照情急之下,只得尋了個理由來搪塞。
“父皇,兒臣若是想出海,定要有人搜集海外消息,了解南方動向,還要造船諸事。
若是動用廠衛,兒臣怕是走漏消息,此等機密大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底細越干凈越好,免得樹大招風啊。”
朱厚照情急之下的這番話,還真是有些道理。
說是要重新出海,那不是一拍腦袋就能干起來的。
說到底,得要有情報啊。
那兵部的存檔里倒是有啊,可那是一百來年前來,肯定不全乎啊。
這活,廠衛熟,況且廠衛的觸手遍布天下,用來也的確方便。
可問題是,盯著廠衛的眼睛,這天下間,又有多少呢。
再說了,廠衛里面魚目混珠,機構龐大,這也就增加走漏消息的風險。
廠衛為誰做事的,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清二楚,廠衛若是了解海外,又是誰的心思呢?
弘治皇帝愣了一愣,聽朱厚照這么一說,還真的有些道理。
汪直,現在恰恰反倒是成了最好的人選。
這種事,他活清路熟,更重要的是,他的根基,早在十幾年前,就灰飛煙滅了。
朱厚照知道弘治皇帝擔心什么,“父皇放心,兒臣能讓汪直入京,就自然會有辦法留下他。
若是汪直都留不下來,更別說開海一事了。”
弘治皇帝沉默不言,擺擺手,朱厚照自己就出去了。
看著朱厚照出來了,蕭敬急忙迎了上去,“奴婢見過殿下。
殿下,陛下………”
“哦,父皇啊,他可能要和列祖列宗在交流交流,本宮沒事,就先出來了。”
弘治皇帝在太廟里一直呆了足足兩個時辰才出來。
當天夜里,蕭敬親自來東宮送了到圣旨,并未打開,臨走時還專門說了,說是陛下專門交代的。
果然,朱厚照打開以后,一道空白圣旨,蓋了個碩大的章子。
意思不言而喻了。
即是默許,又是肯定。
朱厚照手舞足蹈,“劉瑾,劉瑾……”
劉瑾連忙到了跟前,笑呵呵的問道:“殿下何事讓奴婢去辦?”
“那個,你會館閣體不?”
館閣體,大抵就是大明官方字體,也是圣旨上的標準字體。
“這,回殿下,奴婢在尚書房,倒是學過一些,就是不知道寫的好壞如何。”
“好,那就好,肯定比本宮寫得好,你過來看看,本宮這手里是什么?”
劉瑾躡手躡腳上前去,看的一眼,嚇得一哆嗦。
我的天一道空白圣旨,還用了印。
“殿下,殿下,這是何意啊”。
劉瑾不是個傻子,館閣體干啥的他知道,眼前又多了道這個玩意兒,再加上是太子,什么事是太子不敢做的啊。
一個可怕的念頭揮之不去。
“沒事,沒事,這不,擬道圣旨,任命一下鎮國府的管事太監,快得很,快得很。”
饒是劉瑾有了思想準備,這猛地一說出來,也是嚇得不輕,當即噗通跪倒。
“不是,你跪著干啥啊,快起來,快起來,寫啊,你跪著,能寫?”
朱厚照看著劉瑾這樣,覺得這廝也忒膽小了。
“殿下,殿下,你饒了奴婢吧,奴婢是萬萬不敢啊”,劉瑾磕著頭求饒,私擬圣旨,這是要沙頭,不對,誅族的大罪啊。
“不是你怕個啥,本宮也參與了,本宮是主犯啊,你怕啥,掉腦袋也是本宮先,出了事也是先誅本宮的九族,你快點吧”,朱厚照有些不高興了。
劉瑾只覺得腦子里一片漿糊,咱不能和你比啊,你的九族,那也得有人敢啊。
要是誅殺你的九族,怕是要把天下皇族給殺光了。
劉瑾是徹底慌了,什么也想不到。
朱厚照沒辦法,只好給他擺事實,講道理。
你看,這是圣旨,蕭敬送來的,不就是父皇的意思。
這不就說明,這些父皇都知道,默許了咱們自己寫唄。
所以啊,咱們這也算是奉了皇命偽造圣旨,再說了,這也不算是偽造圣旨,正兒八經的印,司禮監蓋的,怕個啥。
饒是朱厚照費勁說了半天,劉瑾心里還是突突突跳個不停。
話說這么說,可是卸磨殺驢的事情還少?出了事,人家不能找太子算賬,可不是都得算到自己頭上?
朱厚照也沒辦法啊,自己也沒有別的人能干了,也就只有劉瑾拉出來了。
最后,可以說是在朱厚照邊哄邊威脅之下,劉瑾這才是顫抖著下筆寫完。
寫完以后,大汗淋漓,如同虛脫一般。
朱厚照樂呵呵的等著晾干筆墨,就準備送往南京。
此刻的劉瑾,癱倒在地上,心里的震撼,絲毫不亞于剛剛。
汪直要回來了?
那個當年鬧得滿城風雨的大太監,要從孝陵回到京師了?
劉瑾心里,如同萬馬奔騰。
之前聽太子念叨過他,劉瑾就有種不好的預感。
萬萬沒想到,這才幾天的功夫,太子居然真的得了陛下的準,把這個瘋子給弄回京師了。
說到底,這汪直,也算是他劉瑾的人生偶像和奮斗目標了。
當年的那個故事,劉瑾一直都沒有忘記。
聽說憲宗身邊就有一個名叫“阿丑”的小太監。有一次阿丑奉命為憲宗表演。
阿丑就表演一個喝醉酒的小太監撒酒瘋。
小太監喝醉了酒,正撒著酒瘋,旁邊人告訴他說:“皇上來了。”
小太監根本不理睬。鳥都不鳥,旁邊人又說:“汪太監來了。”
這下子小太監立即避走,邊走邊說:“今人但知汪太監也。”
這個故事,給還是太監的劉瑾種下了一顆種子,怕是日后大權在握的時候,也會回想起自己最初的夢想。
劉瑾心里唏噓,怪不得陛下裝作看不見,這樣的人回京,還不得掀開了天。
乾清宮里,弘治皇帝閉目養神,直到殿門吱的一聲。
“陛下,奴婢回來了。”
“交給太子了?”
“是。”
蕭敬心里也是嘀咕,陛下在太廟里究竟給殿下說了啥。
出了太廟,回到宮里,陛下就交代了件匪夷所思的事。
一道空白圣旨,手續齊備,送往東宮交給太子。
剛一聽到時,蕭敬也是嚇了一跳。
空白的圣旨,那不就是太子想怎么就怎么寫……
萬一太子替給陛下寫了個禪位詔書……
不會,不會,蕭敬搖搖頭。
“蕭伴伴,你來,朕有話問你。”
蕭敬急忙上前兩步,“陛下,奴婢在呢。”
“大伴,你說宣宗當年廢止再下西洋是對的嗎?還有先帝當年想重下西洋,最后卻是無疾而終,當真是于國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