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9年8月10日,倫敦。
“可憐的丹比伯爵被投入倫敦塔了。”英格蘭海軍大臣塞繆爾·佩皮斯端著一只充滿東方古韻的茶杯,輕輕地品啄了一口,沁人的茶香,立時在唇齒間流轉。
“是呀,可憐的丹比伯爵,完全是一個替罪羊。”英格蘭大法官(兼上院議長)、沙夫茨伯里伯爵阿什利·庫柏苦笑一聲,頗為同情地說道:“國王陛下迫于議員們的壓力,而無情地拋棄了他。”
托馬斯·奧斯本·丹比伯爵在1673年任英格蘭財政大臣,因穩定了戰爭時期瀕臨崩潰的財政得以受到國王查理二世的賞識,成為其首席大臣,1674年被封為丹比伯爵。這位國王的寵臣不忘投桃報李,在任上竭力加強王權,限制議會權力,使用賄賂和恩寵手段在議會內建立宮廷黨(后發展成為托利黨),為查理二世搖旗吶喊。
但是他與法王路易十四數度秘密談判,從其手中獲取大筆補助金以提供給查理二世,換取了英國投入到對荷戰爭。此事在七月初時突然被人揭發并公開,因此被議會彈劾,經過一個月的審判后,被定為叛國罪,囚入了倫敦塔。
其實,在兩次英荷戰爭中,英國并沒有獲得切實的利益,反而是法國在其中漁翁得利,獲得了大片土地與商貿利益,其國力直線上升而超越荷蘭,成為歐洲最強的霸權。
感覺被法國人利用的英國人,頓時產生了強烈的反法情緒,極力要求國王退出戰爭,與荷蘭恢復曾經的和平。
早在1676年時,因為英格蘭下議院不肯通過任何新的撥款法案,以至于花錢如流水的“快活王”查理二世不得不再次向他的法國表弟尋求財政援助。路易十四也慷慨地應允了他的要求,同意每年支付給他一筆津貼,以維持英格蘭王室應有的體面。
作為回報,查理二世應法國要求,在未經雙方都同意的情況下,應避免與其他交戰國家達成協議。
然而,第二年(1677年),查理二世在英格蘭下議院不斷施壓,以及眾多信仰新教的貴族勸說下,被迫同意王位第二繼承順位的瑪麗公主嫁給了聯省執政威廉三世,似乎在預示著英國即將從這場持續數年的戰爭中抽身離去。
但法國人為了證明自己的強大,依然堅持對尼德蘭聯合省發起了聲勢浩大的陸戰,這年春天,法國連戰連捷,德意志的洛林被奪去,西班牙領有的弗朗什孔泰與部分佛蘭德也被法軍穩固占領,并在1678年3月占領南尼德蘭的根特與伊珀爾,打得尼德蘭人丟盔棄甲,不斷喪師失地。
查理二世絕對是一位虔誠的天主教徒,或者說更像是一位法國化的君主。英格蘭議會上下兩院都先后發表了聯合聲明,呼吁國王應該和路易十四的反對者結成同盟,以緩解彌漫全國的不安情緒,但查理二世仍舊不想改弦易張,繼續站在法國人這邊。
在1678年3月,查理二世眼見著法國在戰場上取得了重大的優勢,便轉而向路易十四提出新的要求,希望法國連續三年、每年向他支付600萬里弗(超過1800公斤黃金)。作為回報,他將利用自己對荷蘭的影響,來極力促成交戰雙方達成一個體面的停戰協議。
然而,令查理二世始料未及的是,他的法國表弟路易十四和聯合省直接甩開了英格蘭,突然在8月份單獨媾和,絲毫沒給他留下兩面討巧的余地。
貿然參加了一場大戰,期間還與荷蘭海軍打生打死,臨了,英國人居然什么都沒撈到。從16781679年,法國及其盟國瑞典分別與荷蘭、西班牙、神圣羅馬帝國、丹麥訂立條約,結束了這場長達六年多的戰爭。
荷蘭收復所有土地,法國也向荷蘭降低了關稅;西班牙將法蘭斯孔泰和東北部邊界的瓦朗謝訥、康布雷等地割讓給法國;神圣羅馬帝國承認法國對布賴斯高的弗賴堡的占有。以上種種,無不體現了路易十四時代法國在歐洲霸權的初步確立。
我們英格蘭呢?
“陛下拋棄了丹比伯爵,就像歐洲拋棄了我們英格蘭,都充滿了一股濃濃的悲情。”塞繆爾·佩皮斯自嘲地說道:“在整個歐洲大陸,法蘭西王國如同一盞光芒四射的明燈,將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過去。而我們英格蘭,將仍舊偏居在這陰霾、多雨而濕冷的島嶼上,眼巴巴地看著熱鬧而喧囂的歐洲大陸。”
“親愛的佩皮斯,我從你的言語中感受到了幾分失意和悲涼。”阿什利·庫柏微笑地看著對方,“但實際上,我們英格蘭的情形并沒有多糟糕。至少,皇家海軍在你的領導下,煥發了新的生機。你在海軍中創立了秩序、紀律和服役質量的優秀傳統,仿照齊國海軍模式,引入海軍軍官專業培訓和考試的概念,這在整個歐洲地區都是一個驚人的創新。”
“盡管我們的海軍實力在近年來有所提升,但相較于法蘭西王國和聯合省,并不具有壓倒性優勢。”塞繆爾·佩皮斯搖搖頭說道:“聯合省憑借其擁有的數以萬計商船隊,仍得以維持他們制霸海洋的統治地位。法蘭西王國在路易十四熊熊野心的支持下,不計代價地投入,海軍發展極為迅猛,不論是從戰艦規模,還是海軍人數,都已超過我們皇家海軍。”
“佩皮斯先生,你這里是不是還遺漏了一個最為重要的海上勢力?”阿什利·庫柏提醒道:“一個控扼印度洋海域,并且還壟斷東方貿易的地區大國。”
“庫柏先生,你指的是齊國嗎?”塞繆爾·佩皮斯將茶杯輕輕地放在小幾上,臉上顯出一絲鄭重,“作為皇家海軍的建設者和規劃者,我怎么能忽視齊國的存在呢?他們經過數十年持續的海上擴張,再加上絕佳的地緣優勢,已經完全掌控了環印度洋周邊的局勢。在一個多月前,他們更是僅憑一支規模不大的訪問艦隊,便給予西班牙海軍沉重打擊,雙方的戰損比,讓所有人都為之驚愕不已。”
“齊國訪歐使團的第一站,就前往了奧斯曼帝國,絲毫不顧忌歐陸諸國——尤其是神圣羅馬帝國、波蘭立陶宛聯邦等大國的強烈反應。據說,奧斯曼為了換取齊國提供的大筆貸款,不僅將他們在阿拉伯地區的大片領土抵押給了齊國,還將地中海南岸的突尼斯、阿爾及利亞等地的貿易專屬權和港口使用權賦予齊國人。可以說,憑借于此,齊國人的勢力已經成功地擠進了地中海,即將成為影響歐洲局勢的一個重要力量。”
“我不認為齊國會對整個歐洲的局勢演變起到任何影響作用,因為,它畢竟是一個距離歐洲非常遙遠的新大陸國家。”阿什利·庫柏卻持不同意見,“半個月前,法王路易十四在豪華奢侈的凡爾賽宮為齊國使團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典禮,但據說,他們雙方之間并未達成任何協議。驕傲自大的法王應該是拒絕了齊國人提出的彼此成為全面戰略合作伙伴的建議。若是,齊國仍舊想以影響力日漸衰微的聯合省為支點,來干預歐洲大陸的局勢,恐怕是難以有所作為的。剛剛結束的法荷戰爭,就充分證明了這一點,齊國根本無法扭轉任何局勢。”
“尊敬的大法官先生,在法荷戰爭期間,齊國雖然沒有做出任何直接干預措施,但我們很多人都忽略了一個非常重要的關鍵點。”塞繆爾·佩皮斯微笑著說道:“那就是聯合省旗下一家最大的貿易公司,嗯,可能也是當今世界上最大的貿易公司,荷蘭東印度公司。”
“這家公司每年的貿易額達到恐怖的八千五百萬荷蘭盾,利潤更是突破三千多萬盾,在戰爭期間,為整個聯合省提供了源源不斷地金錢和物資,以及大量的武裝商船和水手,有力地支撐了尼德蘭人的抵抗決心。而這家貿易公司之所以能做到這一點,其背后便有齊國人的影子。”
“在整個遠東地區,齊國是荷蘭東印度公司最大的貿易伙伴,充斥于歐洲大陸的棉布、鐘表儀器、鋼鐵五金、罐頭食品、鯨油、瓷器、絲綢,以及茶葉、咖啡,無不是這家公司通過齊國之手,再轉售至歐洲地區,從中賺取巨額的貿易利潤。荷蘭東印度公司在戰爭期間,將整個遠東地區的防務和航道安全維護全部托庇于齊國,從而得以將旗下眾多的武裝商船抽調回歐洲本土,與法國和我們英格蘭展開一場又一場的海上對決,確保了他們的西部沿海地區的安全。”
“你這么一說,我突然想到了我們英格蘭的不列顛東印度公司。”阿什利·庫柏神情凝重地說道:“齊國人在過去的二十多年里,似乎一直在惡意針對這家被授權經營遠東貿易的殖民公司,不僅與其發生過兩次嚴重的武裝沖突,而且憑借其便利的地緣優勢,對它進行各種打壓和限制。三年前,齊國海軍戰艦在印度西海岸擊沉了該公司旗下的一艘商船,造成了六十多名水手慘死的惡性事件,由此還引發了國內洶洶輿情。說實話,齊國人這般行事,還真的有點招人恨。”
“我的感覺是,齊國人并不僅僅只針對不列顛東印度公司。”塞繆爾·佩皮斯臉色有些陰沉,“齊國人是在針對我們整個英格蘭,他們很可能對我們報以深深地敵意。”
“……為什么?”
“我們英格蘭是一個完全獨立于歐洲大陸的海洋國家,不論歐洲局勢的如何演變,我們可以憑借這種優越的地緣優勢,隔岸觀火,選擇在一個最為合適的時機予以必要的干預,從而施加我們的影響力。”塞繆爾·佩皮斯說道:“非常湊巧的是,齊國獨霸整個漢洲大陸,其所處的地緣形勢與我們英格蘭完全相同。因此,他們很有可能將我們英格蘭當做一個潛在的戰略競爭對手,試圖在各個方面,予以我們各種打壓和限制,從而實現他們未來稱霸海洋的目的。”
“那……我們該如何應對?”
“在整個歐洲,并不是所有的國家都像聯合省那般,與齊國有密切的商業聯系。”塞繆爾·佩皮斯說道:“而且,因為海外殖民地的爭奪、宗教信仰等問題,有些國家是對齊國報以濃濃的敵意。而在這些敵視齊國的幾個國家中,西班牙王國,就是一個非常值得我們拉攏和利用的幫手。”
數年前,英國雖然加入法國一方,與荷蘭爆發了第三次海上戰爭,但這并沒有影響英國的經濟發展,反而在某種程度上,促進了英國工商業的發展。
1674年結束的英荷海戰,使得英格蘭在英吉利海峽獲得一定程度上的制海權,由此大大增加了英格蘭的貨物出口總量。之后,啤酒、食品、茶葉、咖啡等主要食品的消費稅顯著上升,這表明消費量急劇上升。財政收入的增加,也產生了另一重大影響,王室收入竟然也開始快速增加。
英格蘭國內的“中產階級”正沉迷于進口大量的“奢侈品”,而忙于勞作的窮人則購買針織長襪、陶器、鐵鍋之類的物品。
斯圖亞特王朝初期以及克倫威爾對北美和西印度群島的成功殖民,如今已結出了碩果,英格蘭對外貿易總量大幅上漲。到了去年底(1678年),英國人已經擁有荷蘭人七成規模的商貿船隊,他們的船只滿載著糖、煙草、棉花等商品,運往倫敦碼頭,然后再進入一個個巨大的交易市場。
早在五年前,倫敦和主要城鎮之間,已經仿照那個南方新大陸國家齊國,開通了公共馬車系統。據報道,“倫敦方圓二十英里的每個小鎮上都擠滿了馬車”。公共馬車遍布各地,極大的促進了英格蘭物資和人員的流動,使得這個國家在緩慢加快發展步伐的同時,也變得更加團結統一。
“問問他,我們現在是否可以出港。”齊國訪歐艦隊運輸補給艦“升平”號大副靳景平從一名港口稅務官手里接過文書,轉頭朝身邊雇來的通譯說道。
“是的,你們所有的手續已經完結,可以隨時出港。”那名稅務官板著臉,看了看碼頭左側那艘懸掛著齊國旗幟的船只,語氣生硬地說道。
真沒搞懂,這些來自漢洲大陸的齊國人,漂洋過海,花費數月時間來到歐洲,結果在我們英格蘭,竟然什么特色的商品都沒采購,反而賣了一船不怎么值錢的煤炭。
難道在他們齊國,這些黑黢黢的煤炭非常緊缺、價值非常高,以至于他們不惜成本要將其運回漢洲本土?
亦或,齊國人從煤炭里還發現了其他重要特殊物質,可以從中煉制出類似黃金和白銀之類的貴金屬?
“也許,齊國人將某種燒煤的機器搬到了船上去,就如同那些礦場里的各種蒸汽抽水設備,所以才會專程前來我們英格蘭購買大量的煤炭。”一名皇家海軍少校軍官聽了港口稅務官的抱怨后,戲謔地說道:“嗯,那種機器說不定可以取代傳統的風帆,驅動船只在海上自由航行。”
“怎么可能!?”那名稅務官一臉的驚訝,“一艘船若是裝滿貨物,足足有數十萬磅重量,什么機器可以將其驅動?……哦,上帝,那一定是神跡!”
“據說,在齊國,他們十幾年前就發明了一種蒸汽機車,在地上鋪上鐵軌后,足以拖拽十幾萬磅,甚至數十萬磅的貨物。”那名皇家海軍少校軍官認真地說道:“所以,齊國人說不定還真的將這種蒸汽驅動設備搬到了船上去。哇,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足以改變未來海上所有的戰爭模式。那對我們皇家海軍而言,將是一個巨大的危機和災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