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戶齊民之事,朱銘放手讓譙歡去做。
此人能夠串聯諸蠻,把許多生夷忽悠來打仗。如今帶著胥吏和鄉兵,還怕不能給熟夷編戶齊民?
“先生,兩經在此,各三十本。”魏應時和曾孝端捧著書過來。
朱銘帶兵打仗的時候,讓兩位弟子看著縣衙。雖然按制不能代朱銘簽署公文,但傳達政令還是可以的,聽與不聽全看官吏自己選擇。
此外,二人還負責抄書,《大學章句疏義》和《中庸章句疏義》各三十本。
兩本書的都不多,讓他們反復謄抄,也是等于在加強記憶和理解。
朱銘讓白勝幫忙抱一些,除了帶著學生和隨從,還把妻子張錦屏也叫上,眾人朝著黎州州學而去。
學校攏共也就二十多個學生,校長蘇茂率眾迎接。
朱銘叫白勝把書發下去,微笑道:“《大學章句疏義》,已被朝廷列為禁書,諸生可看,也可不看。另外一本,倒是無所謂。”
黎州太過偏遠,禁書公文雖發來過,但大家都沒當回事兒。
此刻聽說禁書就在自己手中,一個個激動不已,連忙翻開進行批判。
朱銘又說:“我見黎州學脈不振,打算利用休沐日,親自來授幾堂課。有意者可聽,無意者可不聽,諸生自己選擇。”
黎州難得有名士講學,學生們哪會放過機會?
更何況,還是要講禁書!
朱銘見大家都坐好了,并沒有人離開,便說道:“大學之道……”
張錦屏也像個乖學生,坐在角落里旁聽。
朱銘在金州講學時,她經常聽父親提起。但當時兩人已定親,且選好了黃道吉日,張錦屏婚前不便去見未婚夫。
如今,她總算能親臨現場聽丈夫講課了。
漢源鎮那邊的熟夷,正在如火如荼的編戶齊民,朱銘只隔幾日聽一次匯報,剩下的時間都在給州學生講學。
卻說林攄帶著諸蠻北上,他沒有走艱險蜀道,選擇坐船沿長江而下。
過了三峽皆為坦途,一日可行數百里。
沿途所過鄉村,到處都在丈量土地。
這是因為年景不好,東南大水,淮東大旱,京西北路鬧饑荒,京東路又有宋江起義。大宋朝廷財政窘迫,蔡京再度下令清查全國田畝,重新厘定租課賦稅,多收一些錢糧填補差額。
可想而知,地方上變得有多混亂。
官員為了撈取政績胡亂丈田,虛空增加稅額。吏員趁機漁利,到處敲詐勒索,不行賄就得多丈田多交稅。
蔡京為北宋猛踩油門,朝著懸崖一騎絕塵。
東京。
宋徽宗已經接到黎州捷報,對此并不在意。
因為只是官軍大勝,敲打了一下蠻夷而已,并沒有開疆拓土設立州縣。
既無拓土之功,又有啥好高興的?
宇文常和朱銘獻上投石車圖紙,走的是正規流程。見到他們兩人的名字,蔡黨直接扣下,并不呈交給皇帝過目,至今宋徽宗還不知道。
在大雪封路前,林攄總算全程坐船趕回東京。
他本身就是起居郎,可以自己見皇帝,而且還有童貫幫忙,輕輕松松就跟宋徽宗碰面。
“黎州諸蠻皆來朝貢?”宋徽宗瞬間有了精神。
林攄添油加醋道:“黎州諸蠻桀驁不馴,還陰通大理國,私下接受大理國冊封。尤其是那邛部川蠻,多番劫掠漢民,搶劫諸部互市財貨。臣奉命巡視黎州,得知諸蠻欺君罔上,便勒令黎州太守宇文常、漢源知縣朱銘發兵懲戒!”
“臣斗膽扣下茶馬司財物,去嘉州買來糧草,又讓成都府路發來糧食。仰仗官家天威,一路勢如破竹。到得新安城外,臣親自到城下勸降,力陳君臣大義,又兼重兵包圍,百蠻都大鬼主苴猛悔不當初,只得開城出降……”
“臣在新安城,代天子會盟諸蠻。百蠻震懾,畏服天恩,遂攜犀角、象牙等物,悉數隨臣進京朝貢,只求能當面沐浴官家之盛德。”
“自太宗皇帝之后,黎州諸蠻總有人不來朝貢。百蠻進京之盛況,已有百二十年不復重現。今百蠻皆來,官家之武功,直追太宗也!”
宋徽宗聞言愈發開心,他喜歡聽那句武功直追太宗,贊賞道:“不料卿也知兵事,又兼智勇雙全,殊為難得。朕欲聯金攻遼,卿又為樞密院都承旨,還去過遼國熟悉敵情。現擢卿為同簽樞密院事,協助童貫那廝籌備攻遼事務。”
“謝陛下!”林攄狂喜。
同簽樞密院事可理解為排名最靠后的副樞密使。
以前沒有這個官職,三年前專為童貫所設。童貫干了三個月就升官,這個職務又作廢了。
現在林攄撈到此職,不免生出許多幻想,皇帝這是把他當童貫培養啊。
其實,黎州大捷只是一個契機。
林攄早就在宋徽宗那里掛了號,因為傳臚唱名念錯字,每次升官都被翻舊賬,不得不扔去地方做知州。
反反復復如此,宋徽宗覺得林攄挺可憐,這次正好趁機提拔上來。
宋徽宗又問:“諸蠻使者何在?”
林攄回答:“已安置妥當,只等面圣了。”
宋徽宗也不著急:“讓他們等著,開春之后再說。”
每年春天,元宵節之前,都有番邦使者朝貢,皇帝還要舉行大朝會,接著又要搞盛大的御射活動。
御射之時,宋國的文武官員,都可以報名參加。如果能在射箭活動中,贏了諸多藩國使者,必然重重賞賜,輕輕松松就能升官。
黎州太無聊,朱銘只能讀書講學混日子,同時引導對熟夷的編戶齊民。
朱國祥也沒閑著,他改進宋朝的拉絲技術。使用齒輪杠桿來省力,將一次只能拉一根鐵絲,改為同時拉四根鐵絲,是為“四孔拉絲”技術。
不但拉出的鐵絲更多,而且更節省人工。
朱國祥開始招募工匠,悄悄打造鏈甲。偶爾也走私賣出去幾副,這玩意兒價錢昂貴,賣幾副就能維持小作坊運轉。
冬去春來,正式進入宣和二年。
呼延慶終于被完顏阿骨打放回來,請求宋徽宗把圣旨改為國書,重新派遣使節團去跟金國結盟。
宋徽宗鬧了個大烏龍,只能接受金國皇帝不是自己臣子的現實。他不但重寫國書,而且親自執筆,讓使節團帶去金國。
半路上,趙良嗣請求查看國書,呼延慶便小心翼翼拿出來。
看完之后,趙良嗣傻了:“聯金攻遼,大宋怎只要燕京所并管州城?”
呼延慶問道:“有何不妥?”
趙良嗣解釋說:“官家的御筆,等于只索要燕京路七州。如果按照國書所寫,剩下的云、寰、應、朔、媯、儒、新、武等州,就算我大宋自己打下來,也得移交給金國,從今以后便是金國領土。”
呼延慶聽得目瞪口呆,扭頭看向馬政。
馬政也傻了,不知如何是好。
三人面面相覷,又不敢回去請皇帝重寫國書。這么大的烏龍,宋徽宗不要面子的嗎?
或許可以讓皇帝重寫國書,但宋徽宗失了面子,必然對他們不滿,今后可沒有好果子吃。
三人反復商議,決定將錯就錯,硬著頭皮去出使金國。
或許金國君臣不讀詩書,看不出國書里的漏洞呢。
看不出來才怪了,完顏阿骨打接到國書,讀完之后差點笑掉大牙。如果按照這種分配方法,就算大宋拿回燕京路七州,也將被金國團團包圍。
趙良嗣竭力補救,說道:“平州(盧龍)、營州(昌黎)、灤州(灤縣)本屬燕京地,也當歸大宋所有。”
完顏阿骨打說:“這三州,不在燕京路。”
趙良嗣垂頭喪氣,這三州是燕京門戶,如果不拿到手,金國隨時可以出兵燕京。
宋國使者們憂心忡忡,他們被宋徽宗坑慘了。
國書是宋徽宗親筆寫的,只跟童貫商量過。從拿出皇宮的那一刻就不可能更改,至少使者們不敢拿去改。
宋徽宗對此毫不知情,他開開心心舉行大朝會,又親自召見了諸蠻使者。
“你是朕冊封的百蠻都大鬼主,為何屢犯邊界還劫掠貢物?”宋徽宗問道。
苴猛千里迢迢來到東京,見識了東京繁華,更知自己與宋國不能比,此刻已沒啥心氣兒,跪地磕頭,痛哭流涕:“臣偏居蠻地,不曉得皇帝威嚴,現在已經心服口服。大宋的皇帝陛下,你的光輝就像太陽,我不過是一只螢火蟲。用螢火蟲的亮光,跟太陽相比,這是我的無知。”
此番言語,是林攄教他說的。
宋徽宗聽了果然歡喜,又問黎州戰事的細節。
苴猛還是按林攄所言,說林攄親自帶兵打仗,還親自在城外勸降。那些表現勇猛的軍官,也換成了不知哪里來的老六,反正宋徽宗不可能親自查驗。
宋徽宗說道:“爾全家便住在東京,賞賜宅第一座,再封你為順義侯。”
“謝陛下!”苴猛連忙磕頭。
宋徽宗又好奇問:“那平夷砲真能投百斤巨石,且不需太多砲手?”
苴猛回答:“正是。”
宋徽宗便勒令工匠打造,他要親自去看看。
祖籍成都的大臣,趁機舉薦宇文常,去掌管成都府路茶馬司,宋徽宗欣然答應。
他又叫來李邦彥,感慨道:“這個朱銘,不論去了哪里,總能做出些事來。明明才能卓著,卻諷刺俺是昏君,該如何用他呢?”
李邦彥說:“可讓他寫一封悔過書,認識自己的錯誤,然后再升遷別處。”
宋徽宗點頭道:“此言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