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沼澤地,周圍的亮度驟減,好像一切都被籠罩在一片朦朧大霧中。瑪歌心中出奇平靜,幾年前那個寒冷的夜,似乎把她此生僅有的一丁點恐懼,全都給榨干了。
和約定的一樣,一道湛藍色的光束在茂林中沖天而起,標示著諸葛炳的位置。
“轟——!”
“轟——!”
“轟——!”
遠處傳來奇怪的聲響,大地仿佛成了一面鼓,此時此刻,正有一個巨人拎著鼓槌,狠狠敲擊。
生人禁地,死亡沼澤,傳說中沉睡著無數死于非命的亡靈,時刻等待著將路人拖入沼澤中,與他們作伴。
實際上這兒是有路的,只是向來沒什么人走,被雜草、荊棘和樹木遮蔽,需要一點時間辨認而已。瑪歌也是第一次來,卻表現出異常的沉穩,手起劍落,斬開已經長到大腿高的雜草,一路向前。
樹木太高大了,甚至沒法辨別到底是白天還是黑夜。瑪歌并不覺得餓,但她還是吃了一口又冷又硬的干糧。
這干澀的玩意兒幾乎是劃破喉嚨吞下去的,那一瞬間,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殺了那兩個奴隸販子后,她是怎么帶那些孩子逃離草原,路上又是怎么弄來一些勉強可以果腹的食物。她們繞了鸕鶿一整圈,最后在山里落腳。
大半的孩子都死在路上了,各種原因的都有。剩下那些,則成為了影之團最初的骨干。
木桐和她一起站在山巔,大風吹過,她挽起長發,輕聲哼唱著動人心魄的歌謠。
……
順著聲音,不知行走了多久,從茂密的林葉之中,忽然攢出一絲光亮。
“難道他真的在這兒住下了?”
這種違反常理的事兒,就算是瑪歌也稍微狐疑了幾秒,隨后,她就展現出了異于常人的行動力,快步向發光的方向跑去。果然,讓她看到了無比珍奇的場面。
一個方塊。
一個沒有任何支撐物卻懸浮在空中,發著光的方塊。它像是與周圍的空間都焊在一起,以完全違反常理的方式,高調存在著。驚訝之余,瑪歌走近兩步,想要看個仔細,卻聽到“咔嚓”一聲,腳下的地面,觸感有了微妙的變化。低頭看去,她的右足正踩在一塊石頭制成的感壓板上。和周遭的環境融為一體,根本察覺不了。
“嗖————!!”
“啪!!”
一發煙花忽然從身邊竄出來,在瑪歌頭頂絢爛炸開。冷不丁竄出點兒聲響,瑪歌倒是一點沒慌,長劍一橫,身形壓低,準備好應對陷阱。然而,想象中的流矢亂箭并沒有出現,反而是背后生翼的諸葛炳,從天邊緩緩滑翔,在她身邊降落。
“你竟然一個人來了?”諸葛炳有些意外,“我以為多少會有兩個手下陪你的。”
“見你這樣的危險分子,沒必要把他們牽扯進來。”瑪歌冷冷說道。
“說到危險,咱們兩也是彼此彼此,你的影之團現在也被鸕鶿全境通緝了,不是嗎?”
……
那天在小巷里,諸葛炳突然說要加入影之團,并非虛張聲勢,而是確有此意。他還有意跟瑪歌強調,自己非常愿意為影之團出謀劃策,只不過這會兒馬上要去沼澤那邊辦事。如果改變主意,想和他聊聊,歡迎來大沼澤找他,到時候,他會豎起絕對能讓人找到的信標(MC中方塊的一種),幫她認路。
尋常人聽了這話,估計都得覺得這人瘋了,沒救了。死亡沼澤是什么地方?千百年來,鸕鶿本地小孩都是聽著它的恐怖故事長大的,然后等他們有了孩子,又把這個恐怖故事傳下去,一代傳一代,越傳越玄乎,久而久之,那里成了絕對的禁區。但凡是有點腦子,都不會往那個地方鉆的。
不過,礙于當前錯綜復雜的形勢,她還是來了。
遠比諸葛炳想象得早,對他來說,這不是一個好現象。
諸葛炳忙的已經沒時間吃飯了,這會兒見她,竟然從背包里隨手掏出一片面包,象征性地三兩口啃完,一邊說道,“我離開鸕鶿才六天,這么快就來找我……一定是出了那種沒法和人商量的大事情吧?”
按照他本來的性格,應該會推幾圈牌,再把話題繞回來,但現在他沒那個時間了,便直截了當地問道,“說實話,你都要造反了,團隊里不配置一個軍師類的人物嗎?”
“原來是有的,就在你們來這座城市的幾天前,她退出了。”瑪歌腦海中閃過木桐飄逸的長發,將長劍收回鞘內,“走之前,她說了和你一樣的話,說是影之團最近的發展太快了,讓她很擔心……之類的。”
“挺好,說明她還有點腦子。”諸葛炳三兩口吞下面包,又拿出一塊散發著濃郁香氣,熱騰騰的烤羊排,“吃嗎?”
“不過只是逃避而已!”瑪歌第一次在諸葛炳面前露出如此強烈的情感波動,咬牙,怒聲道,“明明是互相扶持著,好不容易才掙脫了鐐銬,如今卻又連帶著她的母親、妹妹,一起賣身給貴族當奴隸,實在太荒謬了!”
“我是絕不會接受的,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我絕對不會接受這種事情!”
“……”諸葛炳對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你剛才說,她還有家人?”
“嗯。她是比較特殊的那種……家里的男人都死了,所有女眷全都被奴隸販子擄走,變賣成了奴隸。”瑪歌的眼里躍動著憤怒的火焰,不知是對奴隸商人,還是對她那位放棄了自由的“老友”。
“幾年前,在押送的路上,我們殺掉了奴隸商人。因為害怕會有更多人來追捕我們,大家一致決定,要穿越草原,幾乎橫跨了整個鸕鶿,才找到落腳之處。等安定下來后,人已經只剩下十幾個了……他們就是影之團最初的成員。說到底,這只是幾個踏上逃亡之旅后,無家可歸的奴隸,為了互相取暖,而創立的小團體罷了。”
提起影之團的過去,瑪歌難得恢復了一絲少女的溫柔。她的腦袋微微仰起,仰視著星空,眼眸中盛滿回憶。
“自由來之不易,她卻不知道珍惜,你是想這么說吧?”諸葛炳有些冷淡的聲音,輕易就將她從回憶里拽了出來,“你有沒有考慮過,‘奴隸’的存在,有時也可能是出自個人意愿?”
“你是什么意思?”瑪歌的火氣瞬間就上來了,“會有人自愿成為奴隸嗎?!”
“當橫征暴斂、賦稅嚴重、官僚橫行、徭役不斷、民不聊生的時候?會的。因為普通人壓根就沒有對抗官方的資本,統治者已經要把他們最后一滴血都榨干了,只要你的戶籍在,這日子就一天都逃不了。”
“但,這種情況下,當地豪族反倒成了收留普通人的去處。賣身為奴,就成了這些本土豪族的‘私人物品’,甭管什么稅,也就收不到頭上了。”
“即便,代價是自由嗎?”瑪歌表現出了相當的不理解。
“如果活著一天是受一天罪,那,自由就算不上代價。”諸葛炳沉聲道,“依我看,現在的鸕鶿,差不多快要到這個階段了。”
“與其等亂起來的時候手足無措,不如先上船,保證一家人活下來,再做打算……你朋友應該是這么考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