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
宋鈺領著秦書羽回到林間那處戰場。
在秦書羽拔劍后,這場廝殺儼然成了單方面的屠戮。
劍氣橫掃之下,有死無傷!
黃巾盜頃刻間斃命了數十人,在察覺形勢不對,首領更是不知所蹤后,頓時如鳥獸作散,卻紛紛殞命秦書羽的劍下。
馬賊的全部覆滅,為這場持續整夜的鏖戰畫下了句點。
一眾幸存的雜役弟子在看到賊人盡誅的結局后,那根緊繃的心弦頓時放松,于是坐在林間哀嚎悶哼。
而以陸榮為首的眾多記名弟子,在看到那道染血的身影,似乎是破而后立,愈發深不可測后,心中卻是五谷雜陳。
師兄還是那個師兄。
但很多人都回不去了。
秦書羽轉過身,看向林間狼狽不堪的眾弟子,微微蹙眉。
他走上前,想開口安慰勉勵幾句。
“秦師兄。”
“師兄。”…
見秦書羽走來,以陸榮為首的眾師兄弟強自從地上站起身,恭敬行禮。
“免禮,各位師弟可都…”
‘無恙’兩個字被咽回了肚里,他負手于身后,在原地沉默片刻,道:“辛苦各位師弟了…都好生歇息吧。”
陸榮抬頭看了師兄一眼,眸中閃過一抹失望...
沒有噓寒問暖,沒有假仁假義,甚至沒有表露出一絲自責愧疚之意。仿佛一切理所應當,又仿佛只是發生了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不過幾息時間,秦師兄的態度已然轉變,似乎對師弟們的傷勢不以為意。
似乎對什么都漠不關心。
“是,師兄。”眾弟子皆低頭,有氣無力道。
“有事山下找我。”
秦書羽頭也不回,向著林下溪地走去,似是聽不得林間嘈雜哀嚎,只想求個清靜。
林間。
見師兄下山遠去,陸棠緩緩坐到身邊的一塊青石上,幽幽一嘆。孫長順似是聽懂了這句嘆息里的含義,神經質地冷笑了一聲。
方運良渾然不覺,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那條瘸腿,怔怔出神。
“陸師兄,我去找林師兄他們。”
宋鈺說完這話,就尾隨秦書羽進了下方密林,他藏身一棵樹后,眸中淡淡紫氣凝聚,遙遙向那人望去。
以望氣術觀之,卻見那團清澈的火焰中,隱隱夾雜著一絲黑氣。
清氣為功,黑氣為孽,兩者竟同時出現....這使得宋鈺摸不著頭腦,只是暗暗記下這古怪,心中生出幾分警惕。
爾后,他順勢下山去那處洞穴里尋林無涯等人,言明林間情況,把他們帶到了陸棠等人身邊。
“陸師兄啊!”當唐玄斌看到陸棠時,眼睛又是一紅,幾乎是當場哭了出來。
他與陸棠相差十五歲,年少時的一場大病幾乎奪去他性命。是師兄背著他走過雨夜泥濘的山路,懇求觀主出手救治,這才保下一命。
陸棠看著那雙眼通紅的青年,卻是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介懷。
畢竟,能活著再見,就已然是種幸運。
正午時分,
秦書羽在師弟們的恭送下孤身出林,前往絕情崖剿滅駐守的殘兵。
并囑咐清源觀眾人略作休整后,傍晚在邱家鎮與其匯合。
眾人皆恭敬應是。
宋鈺身為唯一未負傷的青壯,自然肩負起開道的重任,帶著一幫老弱殘兵出了山嶺,穿越荒野,繞道秋柏古道。
待進入邱家鎮時,已是深夜。
秦書羽并未責怪,只是將一封信交到了宋鈺手里。
“我就在邱家鎮待著,不回去了,這封信你交給師父,他看過后自然會有安排。”
師兄留下這只言片語后,又轉身離去,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眾人在空蕩的鎮上歇息了一晚,第二天清晨時分出發,第四天黃昏時,才搭著陳家鎮的幾艘船,走水路回到了靈溪鎮。
清荷塘前,不少船只靠岸,就著夕陽清點今日魚獲,卻倏地有一聲驚呼,打破了此刻的平靜。
“咦!那不是清源觀的陸道長嗎?!陸道長受傷了!”
“是清源觀弟子剿匪回來了!”
“他們怎么人人都帶傷!莫非是吃了敗仗?!快!快去通知伍道長!”
原本悠閑的清荷塘瞬間炸開了鍋,不少鎮民去找聚賢莊弟子幫忙,也有眼尖的看到人群中相熟的弟子身影,熱情地去喊對方家長。
半晌后,清荷塘前已是響起一片哭聲。
“喲!伍師弟,你不在鏢局待著,怎么上這兒來了?”
“難道是鏢局清閑,無事可做?”
岸邊上,一名身穿黑色鍛袍,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摸著自己紅通通的酒糟鼻,斜眼向著身旁那人問道。
手中轉著兩枚鐵核桃。
“我在鏢局聽聞此事,便來看看,能否幫上點忙。”
那人一身黑白道袍,渾身皮膚曬得黢黑,眉眼深邃,似是帶著西胡人的血統。
聽到何遠勝問話,甚至言語間隱隱帶刺,伍行卻不以為意。
“這是咱家的事,不勞師弟費心,請回吧。”
見伍行依舊是那副面癱臉,何遠勝冷哼一聲,率先向著那船傷員走去。
“伍師兄,這何遠勝好生討厭,咱們上這兒幫忙,竟然還要受他陰陽怪氣,”伍行身旁,一名灰袍弟子開口道:“既然他都那樣說了,那我們回去?”
伍行面無表情道:“不!這里沒有什么你們我們他們,有的只是清源觀弟子!史磊你聽著,若是再讓我聽到你說這樣的話,我定然罰你!”
“是!師兄!”那名為史磊的記名弟子心頭一驚,收起那股幸災樂禍,連忙正色道。
“還不快去幫忙!”
“是!”
岸邊,何遠勝摸著鼻子瞅了半天,也沒瞅出秦書羽的身影,不由向船上的人喊道:“秦師兄呢!師兄人在哪?!”
林無涯暗暗戳了戳宋鈺,提醒道:“這是四師兄何遠勝,你當心著點,千萬別得罪他。”
宋鈺微微點頭,率先上岸走向那人,恭敬抱拳道:“何師兄!”
何遠勝疑惑地看了看宋鈺,見他那身血袍上,隱隱露出幾塊未沾染血腥的灰色,心中一驚之余,頓時了然。
“宋鈺是吧?”他展顏一笑,和藹道:“聽秦師兄提起過你,上次師兄有事出門未來道賀,還望師弟勿怪。”
他笑瞇瞇的樣子,滑稽之余又顯出幾分親近,但宋鈺卻從那笑容里嗅到股奸猾世故的味道,于是故作靦腆道:“師兄嚴重了。”
爾后,那股靦腆又化為為難:“秦師兄說暫時有事不回來了,還叫我把這封信交給師父。”
“哦哦,我一會送上山去。”
何遠勝從宋鈺手里接過信,揣進衣袍里,忽然疑惑問道:“其余的師兄弟呢?”
宋鈺一怔,緩緩低頭,同時拱手道:“師兄。能回來的...都在這里了。”
何遠勝手中鐵核桃掉落在地,半晌后,才瞪向宋鈺,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你說什么!”
片刻后,
何遠勝失魂落魄地離開了清荷塘,反倒是伍行師兄過來與宋鈺攀談了幾句,在輕嘆一聲后,組織起了后續救援工作。
“宋師弟,這里便交給我,你先回吧。”
看著宋鈺那張稍顯稚嫩的面龐,和那身幾乎被血浸透的衣袍,伍行心底嘆息一聲,建議宋鈺回家休息。
“多謝師兄...那師弟便告辭了。”
宋鈺暗暗嘆息一聲,看向岸邊忙碌的眾人。
自己不通醫術,留在這里也發揮不了什么作用,倒不如回去。
半個時辰后。
宋鈺優哉游哉地漫步到了院門口,閉上眼,舒了口氣。
“能活著回來,真好。”
可當他扭頭看向院前的那片靈田時,卻倏地瞪大了眼。
原本預想的枯萎情況,并未發生!
甚至恰恰相反!
此時,靈田浮現一片晶瑩翠綠之色,穎果紛紛破土而出,已然長成寸許高的稻苗!
他下意識向著石桌看去...果然...石桌上放著兩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