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詡一病半個月,整個人消瘦了不少。
向衙門告了假,不知情的都以為他因為愛妾亡故,傷心過度才會如此。
事實上的確是傷心的,卻并不是因為宋氏的死而傷心。
“老爺今天精神好多了,老太太剛才還打發人來問呢!”云英邊說邊端上一碗清茶,“說老爺若是好些了,晚間便到那邊用飯去。大老爺、大夫人,還有咱們夫人都過去。”
宮詡看了看窗外,花明柳媚,也覺得自己萎蕤太久了,就說:“也好,這些日子也讓老太太擔心了。”
“那我打發人去告訴一聲,”云英忙說,“老爺可有什么特別想吃的菜沒有?好叫他們提前備著。”
“隨意就好,不必特意安排。”宮詡沒什么胃口,但他知道,老太太叫他過去也不是專門為吃飯的。
午后下了場雨,傍晚時分,天氣變得格外怡人。
宮詡穿上簇新的紗衫,在云英的攙扶下來到東院。
而此時宮長安和宮寶安兩個人正在院子里玩兒,見了他都上前來問安。
宋氏的死對宮寶安來說無疑是大事,一向無憂無慮的小孩子,此時眼睛里卻有了抹不去的傷愁。
縱然宮老夫人將他照顧得很好,也沒有人為難他,可到底是不一樣了。
“爹爹。”宮寶安忍不住撇了撇嘴,伸出手向宮詡靠近。
以前爹爹和小娘總是在一起,每天都會和自己那么親近。
可如今小娘沒有了,爹爹這些日子也沒有再像以前那樣陪著自己。
若換在以前,宮詡肯定會將他抱在懷里,好生安慰。
可如今宮詡見了他,就再也提不起以往那股親近的勁頭,只是敷衍地說道:“好好同你哥哥玩兒,一會兒洗了手再吃飯。”
又看著宮長安說:“你近來在學堂里可好好地聽夫子的話嗎?你是家中的嫡子,在學業上是萬萬不能荒廢的。”
“兒子知道,在學業上不敢懈怠,還請父親放心。”宮長安答道。
“少自夸,回頭我是要考你的。”宮詡不由自主地打量宮長安,這個孩子被他忽視太久了。如今細看,只覺得從心里生出一股喜歡來。
可他心里頭越是喜歡,對宮長安就越是嚴肅,這和對待宮寶安的喜歡還不一樣。
宮長安是嫡子,務要求取功名,光耀門楣。
“二老爺來了。”老太太房中的丫鬟揭起簾子,笑著說,“都等著您呢!”
宮詡進了屋,看到老太太坐在烏木榻上,韋氏和溫鳴謙分侍左右,大哥宮讓坐在一邊喝茶。
“兒子給母親請安。多日沒見母親,讓母親憂心了。”
“我聽著你聲氣還有些弱,千萬要好好養著。”宮老夫人自是心疼兒子,“犯不上為了那個賤人傷神。”
“好了,老太太,事情已經過去了,就不提讓人不高興的了。”韋氏看得出宮詡有些難堪,不想有人再提及宋氏。
“不提也罷。”宮老夫人說,“你快些將身體養好,好好地和你媳婦兒過日子。我方才還同你大哥大嫂說呢,你媳婦兒和兒子這些年著實受了苦,是我們宮家對不起他們。
從今往后啊,一定要想法子彌補才是。”
“母親說的是,兒子知道了,一定會盡力好好待他們的。”
這些天宮詡病著,可因為沒有其他事情的干擾,倒也能靜靜地反省。
他嘴上雖然不說,可心里也知道自己辜負了溫鳴謙的真心和深情,更是害得她遠走三千里,孤苦無依地將兒子養大。
此時看著溫鳴謙柔和端莊,美貌絲毫不遜于當年,如何不生出綺思來?
“弟妹這些年著實受苦了,難得的是你忍辱負重,卻依舊不怨不悱,換成旁人未必能做得到。”宮讓對溫鳴謙贊賞有加,“二弟當初被迷了心智,辜負了你。還望你能不計前嫌,與他重修舊好了。”
其實宮讓心里清楚,自己這弟弟根本配不上人家溫鳴謙。
當初老父親執意不念門第,將溫鳴謙娶進門來,就是看中了她品性堅貞,不為世俗所染。
說到底宮詡何止是辜負了溫鳴謙呢,連同父親對他的那份期望也一并辜負了。
只是作為兄長,有些刻薄話不能說出口。
宮詡坐下,丫鬟捧上茶來給他喝。
老夫人又說:“怎么不見靖安和予安回來?再有一個多月就要科考了,可不能再像沒籠頭的馬似的一個勁兒的亂跑。”
“祖母放心,便是再沒有龍頭也能找得著家的。”宮老夫人的話音未落,宮予安就和他哥哥靖安走了進來。
他臉上笑嘻嘻的,總是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樣子。
但身姿挺拔,眉宇昂揚,便是放在人堆里,也是一號人物。
“你都十八了,還是沒有一點大人的樣子。”宮老夫人嘴上雖這么說,可眼里對孫子的疼愛都要溢出來了,“瞧那一頭的汗,還不快去洗洗。”
“不著急,反正離晚飯還有些時候。我出去和長安弟弟學學蹴鞠,這小家伙兒全掛子的本事,當真了不得。”宮予安說著又問溫鳴謙,“嬸娘,你是怎么把弟弟養得這樣好的?聰明又機警,忠厚又仁愛,真叫人喜歡!”
“不止如此,還文武雙全呢。”一直沒說話的宮靖安笑著說,“我昨日碰見姜博士,他還說起四弟,當真是一等一的聰敏潁悟。”
“哎呦,姜夫子真是這么說的嗎?他可一向是個嚴肅古板的人吶!”宮老夫人聽了喜得不得了,“能得他一句夸贊,著實不容易。”
“我早說什么來著?”宮讓笑了,“長安這孩子分明是吾家千里駒也!”
“大哥可別這么說,小孩子不知道輕重,夸他兩句就當真了,容易驕縱。”宮詡急忙攔道。
“我看你也太小心了,小孩子該夸還是要夸的。”宮讓說,“說實話,長安的聰明勁兒是隨了他娘。若是像你,未必能這么聰明。”
宮詡被噎了一下,卻并不生氣,也順著說道:“這倒也是有的,想他的兩位舅舅都是二十出頭就中了進士,確實難得。”
溫鳴謙聽他提到自己的兩個哥哥,也只是微微低著頭笑了笑。
她兩個哥哥自然是聰慧的,也早早考取了功名。只是脾氣秉性都像極了她父親,所以到如今都是在離京城甚遠的窮鄉僻壤做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