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出征了,蘇武反倒有了幾分習慣,更也是信心不同以往。
程萬里則不然,他從未見過真正廝殺的場面,乃至如今對蘇武情感上也有不同。
所以,府衙里,程萬里面色擔憂,語重心長:“此番去,安全為要,賊勢若大,不必強求……”
蘇武點著頭:“相公放心,定是萬全而勝,不去犯險。”
這話,安慰程萬里。
程萬里拍了拍蘇武的臂膀:“童樞密之意,你也明白,而今,保存實力,發展實力為要,還不到真正奮死一搏的時候,若是賊人如去的時候一樣,幾路而回,便選那最弱的一路……”
蘇武只管又點頭:“都聽相公的就是!”
“好,如此甚好。”程萬里點著頭,再看蘇武一禮而去。
府衙之外,又是那甲胄咔咔在走,隊列整齊非常,旌旗大纛迎風招展。
馬匹那更是梳洗的干干凈凈,連馬頭的發型都要飄柔起來。
不僅是為了讓圍觀來看的百姓們心生榮耀,更也還為了勾引那些少年郎的從軍之心。
只待大軍出城許久,甲胄之類才卸去馬背來馱。
此番,自又是精銳盡出,但人馬卻并不多,就是五百鐵甲騎,五百新編輕騎,帶七八百輔兵車架。
留得魯達守家,也留了一千人馬在家,出征這一趟本不是什么大戰。
反倒是如今蘇武越發防備起了梁山之賊,雖然梁山也是精銳盡出,但如今山上,只怕也還有兩三千人,乃至三四千人,數目捉摸不定。
雖然幾率微乎其微,但晁蓋偷家這種事,不得不防。
東平府里,是蘇武的身家性命。
朱武隨行在側,便也聽得蘇武來問:“朱武兄弟,你說……此番去攔賊,若是賊人多路而歸,該如何去選?”
蘇武隨口來問,雖然是閑談,但也是試探一二,畢竟這是朱武第一次來用。
朱武想也不想就答:“那就看將軍心中所想了,若是想擊賊立功,便選人多那一路,自是多殺賊寇。若是……”
“直白說……”蘇武知道朱武心中顧忌什么。
“那卑職就當真來說了,此番梁山之賊寇那高唐州,定是為了錢糧之事,城破,必是盆滿缽滿,將軍養兵不易,自是該選錢糧最多的那一路。不過,興許人多與錢多,本就在一路,但又一想來,這伙賊人能有如今之勢,想來其中定有高人,那錢多與人多,興許就不在一路了……”
朱武答完,立馬去看蘇武。
蘇武臉上立馬有笑,還要再問:“為何又不在一路了呢?”
朱武見蘇武在笑,便也笑了:“將軍有意考教,那卑職就更該認真來答,便只想一個道理,對于這伙大賊而言,此時此刻,是錢糧重要,還是人重要?”
“你覺得呢?”蘇武其實心中有數了,朱武,真能行!
“那定然是錢糧比人更重要,那賊寇已然輕易能攏得五千之數,千八百人,興許就不那么重要了,那能養活更多人的錢糧,才是重中之重。”
朱武答完,面色嚴肅不少。
“是啊,有了錢糧,人他們還真不太缺,如此想來,那賊人回來,為了穩妥起見,必然又會分成七八路去,其中人多的,想來所行之路也更是招搖,便是引誘官軍堵截的誘餌,那人少的,必走那山野小道,才是錢糧所在。朱武兄弟大才也!”
蘇武不吝贊美,更是與朱武投去了贊賞欣慰的眼神。
朱武就在馬上拱手一禮:“將軍謬贊。”
蘇武眉頭一鎖,就要說點真格的了,只問:“朱武兄弟,你說,此番,攔他多少合適?”
朱武聞言一愣,一時沉默,更在皺眉,這個問題是個什么問題?
難道剿賊,不是剿得越多越好?功勛越大越好?
若不是這個道理?
那其中必然還有更深的道理!
這個更深的道理……
朱武便也一問:“那就看將軍……”
朱武說到這里,頓了頓,因為他還要想著如何遣詞造句,如何用聰明人的話語來說,如何與將軍心照不宣打這個啞謎。
頓完之后,朱武再接:“將軍,賊勢已大,剿之實難,且看看將來,這賊勢到底多大……”
蘇武雙眼一亮,朱武這話,好像真知其中之味了。
蘇武又來一句:“不得多久,當是京畿禁軍有人要來,用的當也是京畿周近兵馬,當是一萬之數,進剿梁山之賊。”
朱武又一拱手:“未想將軍竟連此般將來之事也有料定,那既然有京畿禁軍來人,并一萬人馬之數,那……此番攔賊,當取一半!”
“何以?”蘇武如今,還真需要朱武這么一個人來商議,便是有人商議,許多事就更有思路。
啞謎打完,朱武當真聽得懂也想得明白這些事,蘇武也就更直白來商議了。
“不可使賊大起,卻也不可使賊不起,一半之數留去,賊勢不大不小,京畿禁軍來人,便也還可抵擋不亡。”朱武說直白了。
蘇武點頭就笑,但不說話了,只再贊許一眼,再點頭。
朱武立馬也不多言,只管隨著蘇武打馬往前去。
蘇武這般一千兵馬,并七八百輔兵車架,在往北去。
北邊,宋江此番正是盆滿缽滿,打破高唐州,府庫里,大戶家,當真劫掠一空,還真就百姓秋毫無犯。
如今,便是搶了一把,就得趕緊回家,別處都不安全,唯有那八百里水泊之地,最是安全。
宋江更也知道,此番之事太大,必然引起朝廷巨大的反應,回去之后,立馬就要開始置辦更多的兵刃甲胄,更還要加緊操練嘍啰成軍。
只要擋得這一回,招安之事就成了一步,再擋得一二回,招安之事,條件就成熟了。
宋江坐在馬上,只看眼前滿坑滿谷的人馬車架,正也與吳用商議。
“學究,此番回去,更是兇險,旁處不說,只聽得那東平府蘇武已然帶著一兩千軍馬往北來了,且看如何是好?”
宋江也在問計,便是出發的時候,也留了人手去盯著蘇武,也是不得不盯著,只待蘇武大軍一有動向,那神行太保戴宗自是飛奔來報。
吳用點著頭,說道:“哥哥勿憂,此事出來之前早有預料,本也有應對之策,如同來時候一樣,只管多路而回,他蘇武兵馬不多,便是難以顧全,即便損失得一兩路去,其他路安然回去,自也無妨。”
這話說來,自有人來反駁,還是那李逵:“哥哥們,咱們五千大軍,他蘇武一千人馬罷了,咱們更是剛剛破城大勝,得的甲胄兵刃軍械也不在少數,豈還如此懼他啊!”
這回,還不是李逵一人如此說,那浪里白條張順也來開口:“公明哥哥,我兄長大仇在前,此番正是兵強馬壯,他蘇武一千人就敢出來尋咱們,豈能錯過這般好機會?只管與他一拼生死,我自一馬當先,取那蘇武狗命!”
浪里白條張順,正是那頭顱掛在東平府城墻上的船火兒張橫的胞弟。
兄弟兩人,頭前便是那潯陽江一霸,最早在江中殺人越貨,后來便是在碼頭上壟斷漁民魚獲,便是漁民的魚只能賣給他,買魚之人,也只能找他來買。
當時張橫中箭被抓,張順便也中箭,只是張橫中箭在腿,張順中箭在肩,張橫跑不脫了,張順回山自是養傷好多日。
這仇恨自不用說。
宋江自然要來安撫:“張順兄弟,且莫看那蘇武不過一千軍馬,卻是一人三馬,來去如風,重甲皮甲,軍械精良,我等而今只算烏合之眾,只等回山置辦軍械,再操練軍陣,才好與那蘇武報仇雪恨。”
吳用立馬也言:“是啊,張順兄弟不必著急,此般大仇,豈能不報?只等回山寨之后,眾兄弟好生操練,那蘇武麾下,不過兩千人,來日定是打破東平府,拿他人頭與張橫兄弟祭奠。”
兩位大哥如此來言,張順便也偃旗息鼓,只嘟囔一語:“定是讓我親手來砍那蘇武人頭。”
“算俺一個!”李逵爭前恐后就說。
宋江連連點頭:“好好好,如今是你我兄弟臥薪嘗膽之時,來日定就是大仇得報不難。”
倒也是宋江如今野心大了,錢糧已然不缺,人手更是不知比那蘇武多了幾倍,對于未來,宋江很是樂觀。
只看眼前,如何好回山去,只要回了山,那就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那蘇武,終究不是什么大問題。
只看人心一攏,宋江看了看吳用,便來下令:“諸位兄弟,且聽吳學究來安排,咱們分得八路,只管山野小道,避人耳目,各自歸山,安然歸去,便是大勝!”
吳用便也與宋江點了點頭:“張順兄弟,你帶三百人馬,走來時的禹城、章丘、萊蕪。龔縣之山野小道,如此一路快回……要快!”
張順上前:
“歐鵬兄弟,你帶六百人馬,走長清,過界首,出汶水,只走山野,往后山直回山寨……”
摩云金翅歐鵬上前拱手。
便是這兩路安排,一路遠遠去繞,卻人少,一路走的近路,卻人多。
乍一看,倒也合理。近路危險,自是需要人多,遠路安全,自是人少,都帶著錢糧無數,便該如此安排。
卻是吳用與宋江兩人又一對視,互相點了個頭,顯然頭前兩人早有商議,其中還有深意。
便是李逵鐵憨憨來說一語:“只管五千大軍一路回,何必弄得這么麻煩……”
“你這黑廝懂得什么,莫要多言。”宋江一聲呵斥。
李逵自是低頭撇嘴,無可奈何。
只管讓吳用一一來安排,然后也看吳用親自去分配每一路帶的車駕,那車駕里都是錢糧之物,乃至也有很多可以賣上價錢的貴重之物,還有一些鐵器之類。
當真是那高唐州之車駕,能搶到的,皆攏在這里了,還不夠去裝。
五千大賊,八路在走,宋江吳用,帶著花榮,也走一路,更遠去繞,倒也一點都不心存僥幸。
便是吳用太知道蘇武了,剿賊蘇武不一定下死手,但搶錢搶糧,蘇武必然痛下狠手。
蘇武,財迷也!
也如朱武所言,還如蘇武所想,人,梁山已然不缺,甚至有多,錢糧,才是重中之重,有錢有糧,不愁沒人。
那北來的蘇武,一邊行軍,也在一邊等著燕青來報。
燕青一人帶著幾匹快馬,自然要來報,宿夜扎營,中軍大帳。
燕青風塵仆仆而來,滿身疲憊,拱手與蘇武說道:“叔父,著實跟不住太多,只知分了八路,有那兩路還往東北在走,并不南來。”
“剩下六路呢?”蘇武一邊說著,一邊起身給燕青遞茶水。
燕青倒也不矯情,接過就喝,喝完來答:“剩下六路,也是東邊與南邊,各路在走。”
“只問,哪幾處,人少車多!”蘇武再問。
“只管去尋人少車多的?”燕青也有疑問。
“對,也不一定車多,就看哪路人少,也看看,是不是人多的,所選之路更是招搖,人少的,所選之路,更是隱蔽?若是可以,讓時遷貼近去看,看看哪一路帶的值錢東西更多……”
蘇武還得再印證一二,不能全憑猜測,萬一猜錯了,那可虧大了。
“明白,已然懂得叔父之意,當是人少的,興許錢糧更多,我這就再去探,便帶著時遷兄弟尋一處人少的貼近去看看……”
燕青一禮,只喝了一碗水,便又去了。
蘇武倒是不急,他甚至可以以逸待勞,終歸都是要回梁山,繞多遠,還是要往梁山去,最后的方向當是大差不差的。
只是水泊八百里,可以上船之處太多,乃至還可以從梁山后山陸路而上,蘇武還是需要準確的消息。
此時蘇武也想,燕青麾下,人手還是不夠,更也是他蘇武麾下,人手本就不多。
發展是硬道理,也當再加快發展的步伐了。
便是此番攔賊,就顯得越發重要。
消息一定要準確無誤,已然是有的放矢了,想來燕青與時遷打探消息必是事半功倍。
第二日大早,再行軍,倒也不趕路,只管往兗州齊州交界的方向去。
又是入夜,蘇武這邊,自是扎營宿夜。
那山林之中,兗州齊州交界處,有那兩人,一個燕青,一個時遷,兩人趴伏在野外草叢之中,看著不遠方那一隊晝伏夜出的趕路人馬。
稍稍清點之后,燕青開口:“這一路人少,不過三百,雖然車架不算太多,但車轍壓在地上極深,你去看看。”
一旁時遷點了頭:“且到隊伍末尾去,看看有沒有腳程慢了的落單之人,小乙哥襲殺一個,我換他衣裝打扮,拿他兵器,再跟上隊伍,慢慢打探。”
“好!此計不差!”燕青帶著時遷立馬起身去,往后隊伍后面去。
隊伍遠行,腳慢落單之人,必然會有,只看燕青在路邊草叢蹲伏許久,忽然一躍而起,一手箍頸,一手捂口。
只待箍頸巨力一使,不得片刻,那落單賊人已然癱軟不動,燕青卻也不松,依舊箍得緊緊,只待再去良久,死得透透,方才放手。
相撲散手絕技,殺人也是信手拈來。
草叢之中,再出時遷,換了衣裝打扮,拿了一桿破槍,便在路上去追。
追得片刻,就追上了頭前車隊,時遷遠遠就喊:“兄弟兄弟,我實在走不動了,讓我在車上坐一會兒吧,就坐一會兒。”
便是有人來罵:“都嚴令不準坐車,這車本就笨重,你再坐上去,不得回山,這匹劣馬怕就倒在半路了,你走不動,你就慢慢走!”
“唉……我都從前隊掉到最后了,剛才差點就跟不上了,又奔這幾步來追,再不歇歇,我只管是回不了山寨了……”
“你只管跟著慢慢走,實在走不動,我等輪流拉你一把就是……”
“唉……拉我又有何用,回去還有幾百里地,終是要讓我留在半道被官軍拿了去。”
話語雖然如此說,時遷腳步自是跟得住,他既不高大壯碩,又是丑陋模樣,過于像個小賊,心思活絡非常,當真就讓他跟在了隊伍之后。
只待一夜去,朝陽就起,眾多車架就往山林里去藏,眾人便也吃些東西,開始補覺。
那時遷直接就躺在車里,便是人來趕他,他也說:“車駕又不走,躺都不能躺了?我都要死了,還不讓躺個平整之處,這教人如何休息得過來?只道今夜,我一人落了,死在外面,便是好了……”
趕他之人,倒也無奈,看了看時遷,只得讓他躺在車架那些箱子上。
再入夜,車隊再行,翻身越嶺,車駕經常走不動,還得人推,乃至路也要時不時平一平……
著實也是艱難,即便如此,那時遷小賊,慢慢又跟不上隊伍了,落在了后面,越落越遠,說要拉他的人,拉得幾番,也拉不動了,自是嫌棄不已。
只待那時遷小賊落后幾番,催促幾番,催促不得了,再也無人多管他。
后面遠處,一個草叢里,燕青跟得一路,在此等候,只待看到時遷身影,咕咕幾聲,時遷立馬又能飛奔了,直往草叢奔去。
兩人再見,時遷立馬就說:“就這一路,箱子里都是錢,車駕重得緊,不僅有錢,也還有銅銀之物……就這一路,小乙哥,咱們快快去報,讓將軍領兵頭前去堵。”
燕青多話不說,拉著時遷轉身就去,那山梁后面藏著馬,再橫穿一個山梁,就是官道,賊人不走官道,他們只管在官道之上數匹健馬狂奔。
天還沒亮,燕青時遷已然出現蘇武軍營之中。
只待兩人來去一稟報。
蘇武已然就夸:“好,你們二人,此番立下大功,定有重賞。”
燕青嘿嘿笑著:“叔父,我倒是不要什么賞賜。”
蘇武笑道:“你老大不小了,也該留點錢財在身,官職也有,到時候只管給你麾下配上幾百人手,也免得你如此辛苦來去飛奔。”
燕青連連點頭:“叔父,這般好,多配人手,三五百不嫌多。”
蘇武再去看時遷:“時遷啊,你自是要錢,此番一功,回去就賞你一百貫,再給你升遷一級。”
時遷大喜,立馬躬身大禮:“多謝將軍抬舉!”
“做得好,這件事做得極好,以往興許還有幾分隔閡,從今往后,你便也在左右走動!”蘇武如此一語,說得直白非常,便是直接去安撫時遷之心。
時遷哪里能聽不懂,再拜:“卑職效用軍前,從來無有二心,只管一力效死,再拜將軍!”
“好,軍中起號角,連夜出發,時遷,你往頭前引路!”蘇武大手一揮,已然站起身來。
軍中號角就起,輔兵忙碌來去,拆卸軍帳,裝載東西,駕車在后。
千余騎士,先行在前,時遷打馬引路在更前方。
燕青隨著蘇武,也聽蘇武來問:“如何?”
燕青只管來答:“好用!叔父真有識人之明。”
“好用,你往后就多用!”蘇武點著頭,也怕燕青看不起時遷出身。
“叔父放心,我知曉的。”燕青認真點頭。
一旁朱武來說:“將軍攔得這一路,還當再攔一路才是!如此,方是半數。”
蘇武也笑:“朱武兄弟何以覺得兩路就是半數?”
朱武便也笑著來答:“將軍自是心知肚明,既然八路,那自是真假參半,一路掩護,一路運送,兩路,自是半數。”
“某得朱武兄弟,如那劉備得諸葛武侯。”蘇武從來不吝嗇夸人之語
“不敢不敢,豈敢比諸葛武侯。”朱武連連拱手,其實心中也知,只待這一次過后,將軍之信任,便是無以復加,往后大小之事,只怕都會來問。
朱武自還有言語:“是卑職得遇明主,一身本事,才真有用武之地。”
“好一個用武之地,某這軍中,便是朱武兄弟用武之地,此話說出,定不相負!”蘇武承諾一語,有時候,這種話,就得說出來。
特別是仗義屠狗之輩當面,就得說。
換個詞也行,那就是草莽之人當面,承諾直白,很重要。
朱武拱手:“士為知己者死!”
朱武也知自己該說什么。
“某定帶著弟兄們,都奔個好前程!”蘇武再答一語,這一語說出,左右都去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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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嘿嘿在笑:“自是與哥哥一處,還愁什么前程!”
眾人皆笑……
武松身后,還有一騎,是那石秀,他沒笑,只是也在看左右之人,目光里好似有了幾分神采。
還有那林沖,只看蘇武背影,陡然覺得今夜不同以往,莫名升起幾番別樣的憧憬。
天色漸明。
兗州齊州交界之處,山林之中,躺得三百漢子鼾聲如雷,車駕二三百,便在樹蔭之下遮掩……
不知哪里傳來一聲大喊:“有官軍,有官軍!”
隨后,整個林子忽然炸了一般,不知多少人夢中而起,拿兵刃,取弓弩,乃至有些人急忙去穿甲胄。
“官軍來了,官軍來了!”
倒是反應也快,官軍其實還遠,便是早早被暗哨發現。
有那穿著甲胄的大漢在喊:“往前來列隊,列軍陣,站齊了,站齊。”
也還有呼喊:“兄弟們不要驚,官軍算不得什么,咱們在高唐州,不知殺了多少,官軍不過皆是貪生怕死之輩,咱們連勝幾番,今日再勝就是!”
這一語來,三百號賊人,倒是真不太驚慌,列隊便也顯得有條不紊。
便是那呼喊之人,此時手持大樸刀,穿了甲,上了馬,來回巡視:“兄弟們只管聽我口令,咱們以逸待勞,只待官軍近前,兄弟們就隨我去沖,官軍怕死,一沖就散,只待殺得個片甲不留,都是大功,回山寨,都有重賞,三五十貫不在話下,那些官軍兵刃甲胄,只管誰搶來是誰的……”
就看得滿場列隊的賊漢,一個個激動不已,便是官軍著實無能,已然勝了幾仗了,再殺一番,三五十貫不在話下。
雖然隊列并不齊整,但也顯得從容非常。
眾多賊漢,一個個摩拳擦掌,有人來呼:“今日,我當殺兩個。”
那個便叫:“你還殺兩個,且看爺爺,殺五個不在話下!”
“官軍的甲胄好,我要一套,莫要與我搶!”
“我當也要一套好甲。”
一時間,當真士氣極高,還能有說有笑,且不說已然連勝官軍幾次,就說這些漢子,哪個不是在家鄉犯了案?
雖然雞鳴狗盜之徒極多,但那真正殺過人的逃犯,也不在少數,其實,許多人,真有幾分兇悍在身。
此處,山崗雖然不高,但道路并不那么好走,且高低起伏不定,就看那官軍慢慢出現在視野里,皆是步行。
因為這里不好打馬沖鋒,馬匹都留在遠處官道之旁。
鐵甲,一個又一個,還是鐵甲,從山脊那邊慢慢爬來。
還是鐵甲。
怎么還是鐵甲……
列好的賊陣之中,已然有人臉色慢慢在變。
只看那小山脊過來的人,一列又一列,竟然皆是鐵甲,看了許多列了,竟是沒有一個不是鐵甲。
這……
已然更有許多人去看那頭前打馬穿甲的漢子,那人顯然是頭領。
那頭領似也色變,但卻還能開口:“兄弟們勿驚,鐵甲那高唐州也多的是,便是又能如何?許多兄弟身上穿的甲,不就是高唐州官軍那里得來的嗎?今日,既然又來這么多,兄弟們只管去搶就是。”
這一語,又能穩住人心。
便是有人來答:“張頭領說得對,咱們也有許多甲,都是從官軍身上剝來的,官軍皆是貪生怕死之輩,咱們只管去沖!”
便是又有人喊:“殺,殺官軍!”
左右皆是呼喊:“殺官軍!”
那張頭領,正是浪里白條張順,今日可不能輕易退走,他那身后車駕里,東西太多太貴重,便是一定要殺退這伙官軍,把東西安然帶回山寨。
張順只遠遠盯著看去,三百人,四百人,五百人,整整五百鐵甲,這到底是哪個州府的兵馬?
終于,后面出來的,不再是鐵甲了,多是熟皮甲胄。
張順大氣一松,卻是剛一松去,又想到對面官軍,當真人多勢眾,連忙再開口:“兄弟們,這回可是要發大財了,只管隨我一沖,官軍定是潰敗,且看誰跑得快,追得上,莫要像頭前在高唐州那般,教那些官軍跑脫無數。”
只看滿場,不知多少兵刃舉過頭頂在搖,呼喊之聲,更是此起彼伏。
“殺啊!”
“殺官軍!”
“殺這些走狗!”
卻是山梁那邊慢慢在下的蘇武,聽得這般呼喊,也是一愣一愣的,還說:“這些賊人當真好膽,竟是不跑不退,反而士氣起來了。”
武松真在笑,笑得咧開了嘴,露出森森白牙:“直娘賊,定是不知我的手段!”
蘇武還轉頭去說:“兄弟們,這些賊人,見了官軍還敢如此,看來這些賊人是不怕咱們啊!”
孫立在旁,已然一語:“兄弟們,我新來,且讓我先立功!”
蘇武手一擺:“不急,賊軍竟然不逃,那就慢慢靠近,多留些體力殺賊。”
五百鐵甲,五百皮甲,慢慢往小山梁而下。
卻看對面賊軍,依舊喊聲震天,便也是以逸待勞。
只待雙方一近,距離三四百步,蘇武這邊重新整隊,站定當場,只看遠方,那山林里影影綽綽的車駕,蘇武的眼睛已經放出了光芒。
也隱約聽得到對面領頭之人呼喊的聲音:“兄弟們,準備好,只待我一沖出去,兄弟們只管跟隨,一戰而下。”
這邊蘇武,左右一看,孫立對了眼神,好似又要請戰,蘇武直接開口:“陷陣何在!”
武松來答:“在!”
“上!”蘇武話語不多。
武松腳步就前,一馬當前,身后,不過三四十號人,皆是鐵甲,三四十號是女真,是蘇武從金國帶回來的奴隸,其中多一個,是石秀。
三四十號人已然往前去,腳步在奔。
那邊又來呼喊:“兄弟們,看到了嗎,官軍來的這么多人,卻只有這三四十號人敢往前來,想來是那什么敢死先鋒,只待打殺他們,官軍必然破膽。”
“殺!”
“殺呀!”
已然不知呼喊了多少番,張順直接下馬,便是這林子里,著實不便打馬,剛才只是凹造型,讓自己在高處來去好說話。
便看張順下馬,士氣正可用,大喊一聲:“兄弟們,隨我上!”
呼呼啦啦三百來號賊軍,一個個爭前恐后就沖,只是一跑起來,剛才還算是有個隊列,此時全成了一窩蜂去。
就看兩邊人馬就要接觸,蘇武軍令連連:“孫都頭,你帶一百鐵甲,一百輕甲,往左邊山梁去。”
孫立急忙上前:
“楊天,你帶一百鐵甲,一百輕甲,往右邊山梁去。”
林沖轉身就去。
“欒師父,你多走幾步,帶三百輕甲,出這山坳,直繞后面去。”
就看蘇武身后,大軍開始分得左右,幾邊在奔。
只待蘇武幾語來去,不得片刻,就看頭前兩軍相接。
為何今日蘇武要這么干?
因為蘇武身后,很大一部分人,還算新兵,今日,就是要真正豎立一個對賊作戰的信心。
誰來豎立?
陷陣武松,四十鐵甲。
更也是一個榜樣!讓麾下士卒真正知道,自己有多大能量,自己有多厲害。
今日機會正好,三百賊寇,豈能不用?
就看頭前,兩軍已然相接。
更看武松,一柄碩大樸刀,一揮一劈,鮮血迸濺,那刀,從一人左邊肩膀進去,從這人右邊腋下出來。
武松當面,一個分成兩半的賊人身后,便是一個呆呆愣愣的賊人,手中刀都揮起來了,卻是一臉驚駭,好似魂魄都出了竅。
武松哪里管得這些,再橫劈而去,就是滿地污穢,腸子一堆。
武松還有心思轉頭去看一眼身旁石秀,石秀一桿鐵槍,正也當頭就砸,當面賊人也有鐵甲,便是被砸得當場橫倒。
左右陷陣四十人,初一接陣,好似砍瓜切菜一般,便是賊人當面,倒地一排。
甚至說不清楚什么緣由,只是你也出刀槍,他也出刀槍,偏偏就是一方的刀槍更快更準,偏偏就是剎那,生死勝敗就分。
倒是那賊人鐵甲也有不少,至少有二三十個,都在前列,身上鐵甲被敲得叮當作響,賊人已倒地,甲在身上,自是不死,卻是滿臉驚駭,只看有那小錘在砸,有那腳板來跺……
火星四濺,卻是骨骼脆響連連……
哀嚎也起。
賊人之中,倒也有那勇武之輩,正是張順,一身甲胄,樸刀在手,一刀砍去,一個官軍甲胄火星就起,那官軍踉蹌幾步,卻是悍勇無比,一手持刀,一手持那小鐵骨朵,又是揮來。
那賊人悍勇之輩張順,心中一驚,樸刀再去,當面那個官軍竟是不閃不避,扛著樸刀落肩,也要把小骨朵錘在他張順肩膀之上。
不過皆是瞬間,都在剎那,不知多少人臉上只有驚駭。
這不過四十號官軍先鋒,竟是一接陣,三百之賊,再也不能往前邁步,甚至還有連連后退,滿處皆是哀嚎。
剛才喊殺震天,乃至接戰的那一刻,也是殺啊沖啊……
卻是剛一接陣,所有呼喊,好似全有默契一般,戛然而止。
只聞哀嚎之聲……
卻還有那甲胄在身的張順,他接陣卻還未殺一人,左右皆退,忽然他最突出,當面四五人來,他豈能不退。
便是腳步也在退,張順更來呼喊:“兄弟們,不要退,沖啊,殺得這些人,官軍就潰了!”
卻是張順無論怎么喊,有些事,非人力可為,驚駭的臉,一張又一張,手中的刀,著實揮砍不去,腳步不受人控制,是下意識在退。
此時,張順才陡然感知,眼前這三四十人,怎么如此恐怖?竟真有一種一往無前之感。
雖然只是初一接陣,便是氣勢驚人,橫沖直撞,全無阻礙。
再看對面,忽然,咔咔之聲震耳欲聾,一排一排的鐵甲,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正在逼近,顯然也要加入戰場。
有那對面的軍漢呼喊:“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張順心中哪里還能不驚?這是官軍?
何處這般官軍?
何處?
東平府?
好似只聽得東平府有一彪人馬,悍勇得緊,攻堅爬墻,也能前赴后繼。
是東平府!是那蘇武來了!
“兄弟們,撤!”張順下意識里,喊出此語,腳步已然在回頭。
卻是他不知,他頻頻來喊,早已被武松目光盯住,就看武松腳步飛快而去,口中大喊:“直娘賊,哪里走!”
樸刀來了,張順連忙提刀去擋,還有下意識一語:“你是何人?”
其實張順下意識里是想問:你們是東平府來的嗎?
卻聽武松來答:“爺爺東平府武松,黃泉路上可記住了!”
張順剛擋一刀,此時心中大駭,連忙轉身要走。
“還想走,適才喊叫得歡呢,只道你是不怕爺爺!”武松樸刀照著后背就劈。
張順反身提刀再擋,余光之中左右兄弟,哪里還有一人是正面對敵?
噹的一聲,就是巨力,張順是腳步也踉蹌,手臂也酸麻,身形哪里還穩?
軍陣之上,當真不比捉對廝殺,若是捉對,興許張順還真能與武松走上個二三十合。
卻是這軍陣之中,當面都是敵人,一方得勢,便是刀槍骨朵錘頭,個個來掄,張順哪里還有招架之力,即便身形踉蹌,也是連連要退。
他不是不想跑,是此時轉不過身去跑。
只待他踉蹌后退,有那武松絕技鴛鴦腳就來,張順身前鐵甲嘭的一聲,踉蹌的腳步再也不穩,身形摔出去七八步外。
張順雙手一撐,再想起身,只聽得周身鐵甲,嘭嘭作響,雙眼去看,已然皆是黑影,隨后,雙眼一辣,如何還睜得開?
咚咚咚,噹噹噹……
皆是重物敲打鐵甲的聲音……
張順下意識里,還想抬手去護一護什么,或是護著頭,或是護著胸……
卻是那手,早已抬不起來……
那再爬起來……
爬起來……
想著想著,張順已然昏死當場,再也沒有了知覺。
張順更也不知道,一個鐵骨朵已然砸在他的臉上,整張臉便凹陷下去,場面駭人非常,卻是那鐵骨朵的主人,好似司空見慣。
張順大概還不知道,自己就這么死了。
還有武松一語:“石秀,這是個大賊,稍后你來收!”
石秀當真答話。
就看武松腳步接著往前,頭前,皆是奔逃的賊人。
便是三百號連連打敗高唐州官軍的賊寇,竟是被四十陷陣一沖而敗。
興許許多賊人此時此刻才知,這才是戰爭,這才是真正的戰陣,這才是正規的戰場。
(兄弟們,今日又來早了些,狀態似乎回升了一些,可能是我太愛你們了,愛得深沉!)